以前外公就经常会来这种地方撬鹅颈藤壶——没办法,这种东西总长在风大浪大的地方——而且是偷偷摸摸地撬,因为太危险了,爸爸妈妈根本不可能会同意让他做这种事。
撬完了,带回家后还要藏起来,等到其他人都不在家了,再拿出来偷偷地煮熟、吃掉。
苏然的第一口藤壶肉,就是外公剥出来塞进他嘴巴里的。
很鲜,和螃蟹肉有的一拼。
他记住了这种味道,心中开始好奇鹅颈藤壶长在石缝里的模样,但他知道外公不会让他跟着一起去,于是有天借口和小学同学出去玩,偷偷跟在外公的屁股后头出来,记住位置之后,又挑了一天,独自一人跑来这里,艰难地爬上了这陡峭的地方。
小时候不懂危险,也不怕危险。
他只知道喜欢大海,喜欢沙滩,喜欢这些悬崖峭壁,也喜欢布满礁石与峭壁的,这些如座座小火山一般的藤壶的嶙峋。
和一心想往海对岸跑的同村人不同,苏然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寒暑假的时候他会回来,等到大学毕业了,他也势必会回来。
而现如今,他好像终于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又或者,这依旧是一种心甘情愿?
苏然出神地望着山洞外的浓雾,回想起小时候,每每藏在这种山洞里,心中就会有一种天地只属于自己的小兴奋与安全感。
这小小的山洞和偌大的海洋,从来都是他的安全屋。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躲在这安全屋里,警惕着迷雾中随时可能会到来的怪物。
……
苏然忽然竖起耳朵。
远处好像传来了一些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他倾身往前,小心翼翼地爬到洞口,往峭壁外的沙滩上望去。
层层迷雾阻挡着视线,他只看到了摇摇晃晃朝这里跑过来的一群幢幢鬼影,粗略看去,竟然有十多道影子!
苏然愕然。
……是人?还是丧尸?!
塑料桶就在手边,他头也不回地去拔铁铲,用力拔了两下,带出好几只生蚝,才将武器拿到身边,牢牢握紧。
看那跌跌撞撞的跑步姿势,是丧尸没错,可丧尸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有人引过来的?
雾实在太重了,他根本看不清楚那群影子里是否有活人。
还是说……这些丧尸又进化了?它们开始会自主寻找猎物?
苏然紧紧盯着迷雾里的情况。
一群影子摇晃穿行,路线虽然弯曲,但方向大体不变——它们竟径直朝这座峭壁的方向跑了过来!
打头的那只丧尸很快就来到这座峭壁的底下,它停住脚步……然后竟抬起头,朝他这里看了过来!
苏然惊得缩了下脖子。
——这个东西是来找他的?!这绝对不是人,是什么?!
下一秒,那根本看不清面貌的生物轻轻一跃,攀爬上来!
苏然猛地往后一退,僵了一秒,又深吸一口气,握紧铁铲,绷紧身体。
……水雾在洞口乱序地涌动,一会儿横向流淌,一会儿往上喷涌,无人知道下方正在迅速爬上来的那只东西在如何搅乱它。
苏然不断深呼吸,心脏跳得飞快。
安全屋终究要被打破了吗?
他咬紧牙关,缓缓举起铁铲——
碎石滚落。
——一抹身影倏然出现在洞口,与他对上目光的下一秒便翻身进来!
苏然脑子一空,一脸震惊地转过头:“怎么是你——”
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男人盯着洞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别出声。”
*
苏然的心脏咚咚咚地跳。
他震惊极了。
在他身旁的,竟然是星临!
男人的手很冰冷,一如他惯有的体温。
手背上出现了几道细碎的血痕,看起来像是刚刚才凝固的。
苏然的心脏不仅没跳慢下来,反而跳得更快了,他一把执下星临的手,用气声问:“你被咬到了?!”
星临闻言,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手,很随意地说:“哦,这个不是丧尸弄的。”
“??”
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在峭壁下方,像是有无数指甲在抓挠岩石,声音听着令人牙齿发酸。
苏然没敢再出声,只瞪着这家伙,瞪了会儿,转过头很紧绷地盯住洞口。
少顷,星临往前一探,又过了几秒钟,他退回来,这回说话声音正常了:“它们走了。”
苏然也终于忍不住:“你怎么出来了?!”
人鱼瞟过来一眼,挪开视线,用一种很平板无波的语调说:“我要是再不出来找你,你的狗和鸡大概就要开始联合大演唱跟我一起玉石俱焚了。”
苏然:“……你不要骗我,它们哪有那么偏激?”
人鱼轻哂:“那你觉得我是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所以失去理智跑出来的?”
苏然耳朵一红。
那好像确实是上面那种解释合理一点……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就这样从村子里冲出来了?你手上的伤不是丧尸弄的那是怎么来的?”
苏然有好多问题想问。
人鱼往后一靠,垂下眼睫,竟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我很困,等会儿再跟你说……”
苏然:“??”
你拼尽全力杀出村子就是为了跟我一起被困在这个地方然后睡上一觉??
他傻了,这个早晨魔幻得让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没睡醒。
山洞里再一次寂静下来,只是这次静得就让人有些尴尬。
星临好像真的睡了过去,他的头微微往下低垂,呼吸变得很均匀。
苏然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没有打扰人睡觉的习惯,但又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于是尴尬地卡在了那里,索性开始打量起星临的身上。
……其他地方好像没有受伤,就只有手背上有几道血痕,很轻微,而且集中在手腕附近,有点像是被挠出来的。
苏然心中一动。
被人挠的?
他又看向星临的脸。
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疲倦,按照之前建造运水路线的经验,这家伙似乎也没有脆弱到战斗一番就要原地倒下陷入昏迷的地步。
所以怎么说睡就睡了?
难道他的身体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恶化了?
苏然想从这张睡颜中瞧出一丝端倪,他看得认真,仔细,出神……
极光光晕在迷雾中漫射开,五彩的迷幻光芒无声地洒在了山洞的边缘,流动变幻。
……不知何时,苏然已经离面前这张脸很近。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即远离才对,这才是他会有的反应,但奇怪的是,大脑中并没有产生类似的信号。
他专注地盯着那双紧闭着的眼,极端的专注,死死地盯着。
他感受着男人呼出的,轻轻拍打在他脸颊上的沉重缓慢的呼吸,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感受着他们彼此之间气流的涌动。
他着魔般地靠近过去一些,又靠近了一点……
下巴忽然被抵住。
近在咫尺的纤长眼睫倏然掀开,那双深蓝色眼睛正探究地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男人启唇,嗓音很轻,有些沙哑。
苏然豁然清醒,眨了眨眼,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星临改抵为掐——或者说,那只手只是轻轻地用食指和大拇指框定住了他的下巴——男人靠在那儿,视线晦暗不明:“靠这么近,想做什么?”
“……”苏然张了张嘴,大脑有些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靠这么近是想做什么。
星临视线一垂。
苏然觉得自己的嘴唇好像烫了下。
“——我、我是在看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他猛地后撤,心跳飞快,“哪、哪有说睡就睡的,你、你是不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所以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