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早上到晚上23:55,这中间的一整天时间……那两家人,熬过来了吗?
……
此时此刻,苏然疾速跑在小道上。
风刮着他的脸,刮进他的嗓子里,生生的疼。
那两头丧尸应该没有追出来,苏然没有听到它们的脚步声,但他不敢放慢速度,一点都不敢,他怕慢上一点,某些厚重粘稠的情绪就会立马追上他,将他活生生吞没。
他最终在一条岔路口刹住脚。
两只沉甸甸的袋子还挂在手上,四只螃蟹被捆住手脚,无法动弹,在袋子里头静得像死物。
苏然撑住膝盖,剧烈喘气,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一阵头晕目眩。
他汗涔涔地、笔直地望向前方这条小道的尽头。
还去吗?
要去吗?
……去吧。
……总要去的。
苏然咬紧牙关,往前走。
打针时绝不撇开头,要看着那尖锐的针头刺入皮肤才行;
摔倒受伤后也绝不任由长辈捂住他的眼睛,要亲眼看着他们从伤口中取出砂砾。
苏然不喜欢逃避现实。
当疼痛降临时,他希望自己能清醒、明白地面对。
他在赵姐姐一家门外站定。
和李婶家一样,这里同样院门紧闭,毫无声息。
他上前一步,摁下门铃。
一分钟过去,回应他的是同样的死寂。
苏然喉结滚动,不死心想摁第二次,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目光定在了身旁一棵已长出茂密新叶的大树上。
……
五分钟后,他艰难地上了树,跨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伸长脖子往赵姐姐家院子里望。
赵叔叔赵阿姨擅长养鸡,总是会养一群母鸡和一两只公鸡。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养的公鸡总是很不专业,正经打鸣时分不打鸣,大白天倒是打个不停。
但是在2月13日之后,苏然就再没听到过他们家公鸡远远的打鸣声了,隔壁家哥哥跟他说过,丧尸病毒爆发的当天下午,赵阿姨就果决地把两只公鸡都给杀了。
为了活下去,有些事必须得做得快。
而此刻,苏然看到几只鸡横七竖八躺在他们院子的空地上,血迹斑斑撒了一地,早已发黑,情况明显不正常。
他的心沉了下去。
目光移向房屋二楼,隐约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卧室内,一个“男人”正在床边身体僵直地站立,左右晃头,好像在探寻刚刚屋子里的响声从哪里来。
苏然僵硬地往后躲了躲,让枝条和树叶遮挡住他。
……再看回院子,一头丧尸摇摇晃晃从室内走出来。
是赵姐姐。
她的头发散乱如稻草,皮肤发青、溃烂,双目迟钝且无神。
她在院子里来回转圈,显然也在找刚刚声音的来源。
苏然坐在树上一动不动。
半晌,他垂下眼睫,无声地攥紧了手中的塑料袋。
偌大的村子,在这一刻惨白日光的沐浴下,静到了极致。
然后,就在一瞬间,一道光倏地闪过了苏然的脑海。
他回过神,猛地抬起眼,目光如电地往那院子里重新看去。
丧尸还在机械性地来回踱步。
在它不断迈动的双脚后方,在那紧靠院墙搭建的木质鸡窝中,在那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一只小母鸡正窝在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第4章
苏然张了张嘴。
他抬起手,揉揉眼睛,再次看去。
鸡窝里确实有一只小母鸡。
它坐得端端正正,以苏然5.3的视力,能勉强看到它胸脯前松软的羽毛,和软塌塌竖起的小小的粉红色肉冠。
丧尸在它窝前走过来,走过去。
小母鸡一动不动,只在某一瞬,微微撇了一下头,头顶上的肉冠随之晃动一下。
……活的!
苏然心惊肉跳起来。
但凡它叫上一声,那只丧尸都会立马扑过去咬死它,然而后者已经来回徘徊好几圈了,却就是没发现自己身后还有一只活物。
这都几天了?
从赵姐姐一家出事到现在,少说已经一周过去了吧?它一直保持着这样?
苏然的心拎了起来。
是被吓傻了,还是在抱窝?
恰在此时,又一只干瘦的丧尸从屋里摇摇晃晃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羽绒背心,手上握着一把晾衣叉,气势汹汹,步伐生猛,是赵阿姨。
苏然又飞快看了眼房屋二楼。
原本在卧室里“自娱自乐”的赵叔叔也转身走出房间了,两三分钟后,一家三口在院子里团聚,一起转圈圈,好像在玩什么幼稚的家庭游戏,脚下不时踩过那些死鸡。
小母鸡在暗处不动如山。
苏然看了好久,紧抿起唇,心绪起伏。
他看了眼自己手上——两袋子海货,抡起来别说是砸晕丧尸了,别成赏赐它们的就不错了。
……他最终还是下了树,回到家。
雪团出来迎接,他放下东西,蹲下去抱住,喃喃道:“它好厉害,赵姐姐他们全都变成丧尸了,它的同伴都被咬死了,但它还活着。”
“它和你一样聪明,雪团。”
雪团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在他耳边喷了口气,颇有些骄傲。
自丧尸病毒爆发后,兴奋起来就爱嗷嗷两声的它再也没有叫过。
“……但是三只丧尸,风险太大了。”
苏然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
最近他总是要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事,不要去想那事,脑子里总有很多东西要强行忘掉。
他去育苗棚里看那些正在育的苗。
这个棚子是他爸自己搭建的,非常简易,一个金属框架盖上一层透明塑料布用以保温,冬天实在寒冷的时候会在里面加装设备,进行升温。
但今年冬天他们没用上那些设备,因为气温最低的时候也没下过五度。
此时此刻,一个个贴了标签的正方形育苗盆整整齐齐排列在架子上,各种作物的苗正在安静茁壮地生长,有生菜、莴笋、番茄、茄子、辣椒、花椰菜、卷心菜。
苏然凑近去观察。
虽不像他爸一样整天下地,但他从小到大没少帮忙,种田经验还是丰富的,这些苗都是他亲手育的。
现下,生菜和莴笋已经长出几片嫩绿色的真叶,可以进行移栽了,其他的都得再等等。
移栽适合在早上进行,今天已经下午,就等明天早上再说吧。
苏然突然想到,现在差不多可以育玉米苗了。
家里的米和地里的土豆总有吃完的一天,主食总得想办法续上。
他转身进屋。
他爸妈常年网购各种种子,爸爸专门买可以种来吃的,妈妈则喜欢买花卉的。
然而网购的种子质量良莠不齐,种下去发不了芽是常有的事,所以爸妈也老是会把一袋袋种子往外丢——丢进地里,埋肥。
苏然在厨房柜子里翻捣,不由叹了口气。
早在大半个月前他就发现种子被丢的只剩没几样了……玉米种子还在,剩下的就是此刻育苗棚里和地里已经有的那几样,除了生菜、莴笋那些,其他就是小葱、香菜、韭菜、菠菜、青菜……
要是能想办法弄到一些其他的种子就好了。
毕竟现在这样的情况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要是一直吃这些,也挺腻的。
苏然倒了一些玉米种子出来,用打湿的纸巾包裹住它们,进行催芽。
催过芽的种子会好种一些。
天色在忙碌中逐渐暗下。
晚上,苏然去地里摘了一些韭菜。
这时候的韭菜是最嫩的,切碎了和鸡蛋一起炒,又香又下饭。
他留了一只螃蟹下来,打算切成块和蛤蜊一起下辣椒酱爆炒——虽然一个人懒得做太复杂的菜式,但有时候清蒸的吃久了,总想吃点重口味的。
其他的螃蟹则打算全都熟冻了。
苏然的手艺不错,是从小跟外婆学的,按照苏怡欣的说法,他的烹饪技术早就已经超越他们爸妈,成为全家第一了,就算是一盘蒜泥炒青菜都能被他做得像顶级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