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凌乱的信息出现在了江羽橙的脑海里。
母亲重病带来的极度贫困,还欠下了员外的巨额债务,父兄不得不在员外家做工还债,她很小便承担了起了家里所有的活计。
天色蒙蒙亮,女孩拖着完全没有休息好的身体再度爬起来,用仅剩的米煮了碗粥,自己喝掉清汤寡水的,把稍微稠浓一点的部分喂给母亲和弟弟,再度背起农具朝田里走去。
这样忙碌又饥饿的日子持续了很久,而且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江羽橙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似似而非的鬼气……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因为绝望而生出的死气。
没过多久,父亲受伤、母亲犯病、兄长议亲……种种事情加在一起,家里的进项已经完全不够了……她麻木地穿上粗糙的红嫁衣,去了村子里的穷书生家。
书生父亲早逝,要专心读书,母亲无力劳作,只是买一个媳妇照顾家里。
他们用一两银子换回了她。
虽然是卖身嫁人,但她体内的死气竟然淡了一些。
此后大段大段的记忆都被一名面容普通的青衣书生占据。
书生领着她拜了天地,把家中的银钱都给了她,郑重拜托她在他顾不上时照顾家里……她近乎受宠若惊地开始了嫁人后生活。
出乎意料地比家里轻松。
婆婆在过门后没多久病逝,书生会在温习课文之余帮她承担一些劳作,他还有一手好字好画,卖的字画可以补贴家用,她第一次知道了吃饱是什么感觉。
书生会在夜晚教她磨墨写字,给她讲一些从未听过的道理,鼓励她自己学习思考……她长到这么大,好像是从这一天才真正见过这个世界。
不久之后,他们有了一对双胞儿女,书生给一家人画了一幅小像,珍藏在家里最值钱的一个木箱子里。
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她的脸上逐渐有了笑容。
对于一个从未离开过村落的女孩,现在的生活已经算得上是神仙日子了。
而生活的转机来得比想象的更快,书生很快高中进士,获得了国君的赏识担任京官,他带着她离开了土生土长的家乡,前往了国都。
丈夫在国都只是一名小官,却偏偏刚正不阿,以至于在国都反而陷入了更加清贫的生活……她有限的礼仪学识融不进京城的权贵圈子,受尽了冷待。
好在她并不如何介意清贫的生活,她如同海绵一样汲取着从未见过的事物,思考着从未接触过的关系……她还是结识了几个闺中密友,除了丈夫,有了更多可以请教的人。
她逐渐褪去了无知和粗鲁,从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女孩变成了官太太,只是地位的提高反而加重了她体内的死气。
在国都待的越久,越是看到繁华之下无数挣扎求生的百姓,让她想到了少时艰难活着的自己,她逐渐理解了书生深藏眼底的悲凉和愁眉不展,却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国君喜好繁华,专心求仙问道,朝野一片糜烂,最终书生还是离开了这个大染缸,带着她离开了京城,开始了颠沛流离的为官之路。
他们走过了无数个县城,每到一个地方,书生都试图整顿吏治、平反冤案、劝课农桑,而她就跟在书生背后,给那些困苦的女孩教授绣工厨艺、令她们有一技之长,又教她们读书认字……或许她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些比她更年轻的女孩们会有一天能想通。
书生虽然笑她天真,但每到一地,仍然以县令之尊令当地女孩必须加入夫人开创的女学。
他们的尝试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们在一地待不了三年物资,就会被想办法驱逐……每每离开,总有百姓千里想送,而在每次赴任的路上,他们总能听到就任过的故地如何重回民不聊生境地的消息。
她见识越来越广,气度越来越雍容,体内死气却越积越重。
不论她和丈夫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改变这世间哪怕一点。
最后他们到了国境边缘的燕合县,在这里待了数十年,盖因国君垂垂老矣,储君之争牵扯了国都里的所有大人物,终于没有人盯着书生报复了。
燕合县在长时间的治理下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百姓不算富足,却无饥馑之忧,商贾流通算不上多,却也有繁华之景……她身边依然跟着不少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她们之中不乏连书生都惊叹的天资之才。
一个眉间点痣的女孩儿便在她的支持下,当上了县衙的女书吏,这让老人不喜的同时,又带来了新的风气。
她在这种欣欣向荣的景象里,几乎散去了内心的所有死气。
她整个燕合县人人尊敬的夫人,脸上再也看不到少女时期的麻木痛苦。
就在她以为她和丈夫终于做出了一点改变时,国都一道旨意打破了县城的宁静。
国师献策,以风水宝地之民献于上天,换取国君的福寿绵延,而这个被选中的宝地,就是燕合县及周围数十村落。
书生无法接受,奋而抗旨,领着长大成人的大儿子和众多年轻力壮的县衙衙役奔袭国都,试图想办法组织这个荒谬的旨意。
她领着众人给他送行。
多年夫妻,默契天成,书生读懂了她的担忧,但只是捏了捏她的手,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策马而去,一袭青衫猎猎隐入了尘烟之中。
她留在燕合县,代替丈夫主持着日常的劳作,许多百姓只知道县令大人有事离开,依然过着的平静的生活。
直到某月某天,火光冲天。
燕合县地处燕山半山,被密林包裹,国君所遣军队将出山之路团团围住,然后放火烧山。
大火吞噬了山林和山林中燕合县,她用尽全力奔走着安排百姓逃离,可逃离的人不是死在大火中,就是死在了山下官军的箭矢中。
她没有等来丈夫,只等来了一场血腥屠杀。
她踉跄奔跑在街头,孩童哭喊着求夫人救命,眉间点痣的女官压在县衙的书库横梁下方没了声息,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件熟悉的房子。
她和丈夫亲手为小女儿备下的新房,此时燃烧着冲天的火光,依稀可见趴到在房门边,只差一步之遥便逃离房屋女儿女婿,以及他们牢牢抱在怀中的幼童。
她颓然跪倒在地,痛苦如同一块石头牢牢堵住了她的喉咙,噎得她痛不欲生,在这种难以言喻的极致痛苦中,她的思绪翩然飘飞,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了江河山川,见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颓靡国都。
青衣书生被砍做数截,如同农家腊肉一般,随意地挂在国都外的绞刑架上,与他童同去的大儿子和其他年轻小伙则只剩下了头颅,同样随意地丢弃在了国都之外。
她怔怔地看着他们,一道清晰地诘问的浮现在她的心中。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一点幸福的日子都不给她?!
在这种无言的拷问中,她丝毫没注意眼角留下一行血红的泪,火光冲天的县城外升起了大团大团的黑雾,似乎在庆祝鬼王的诞生。
她早已生出华发的发鬓变得浓黑,多年劳累留下的伤痛不治而愈,身体里充斥着一种排山倒海的力量。
她轻而易举地扑灭了燃烧整个燕山的大火,把所有生灵残存的意识收拢到了自己的怀中,被破坏的县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所有人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虽然他们依然呆滞……但没关系。
她无师自通了体内力量的使用,仅是一步就跨越了整个国境,黑色的云雾覆盖了整个国境,她把那些坐视书生被切分的权贵们全部剁成了肉泥,把过往无数的委屈宣泄一空,鲜血甚至染红了贯穿国境的大河。
她的神智在这样的宣泄中逐渐消失,直到一群道士带着威力莫名的法器找上了她。
他们和她斗了很多年,死了很多人,这些人的血肉让她找回了县城里百姓的神智……她备受鼓舞,既然可以找回县城的百姓,自然也可以找回自己的丈夫,只要这些人再多一点。
她开始领着已经恢复神智百姓们对外寻找。
血腥的杀戮和反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终她还是受限于百姓太少,陷入了争斗的下方,县城周围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竟然围了一圈威力其大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