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院子角落一棵枝繁叶茂的橙子树精神抖擞,这是他五岁那年,全家人一起为他种下的,如今十三年过去,小树已经长得快和他的小楼一样高了。
江羽橙出神地看着那棵橙子树。
他已经大半年没有做噩梦了,哪怕是在A大时,他为了锻炼胆量每晚看鬼片,但夜晚依然深沉无梦。
但回到老宅就开始了做梦……可能是因为这个他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太多过去不好的回忆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打破了周围的安静。
江羽橙如梦方醒,低头一看,居然是封默。
下午江羽橙回到自己的小院琢磨怎么处理那块玉,休息间隙便顺便问了一下封默到没到家。
按照封默自己的说法,他上午送完他们后,下午会自己开车回位于Y省省会申城的老家,预计要三个多小时。
但此时已经接近第二天的凌晨四点了,封默却刚刚给他回了一条消息。
【封默】:刚到。
江羽橙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或许是雨夜让人多愁善感,也可能是半夜惊醒脑子还不太清楚,还可能是此情此景与前一个月的多数夜晚太过相似,他手指一动,直接给封默打了一个语音电话。
千里之外的申城,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里,封默拿起刚放下的手机,顿时一愣。
他还以为江羽橙已经睡了。
“喂?”他接起电话。
“……默哥。”江羽橙似乎是想起来现在不是正常人应该清醒的时间点,声音有种打扰别人的心虚,“你怎么现在才到家?”
“临时有事耽搁了。”封默答道,转而又问,“你还没睡?”
江羽橙声音恹恹:“半夜醒了,现在睡不着。”
封默有些惊讶。
江羽橙在他的印象中一向阳光灿烂,哪怕害怕的哼唧也是中气十足的,还很少听见他这么有气无力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封默不由得问道。
电话那头一时无声,只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江羽橙调整姿势从躺椅上坐起来,抱紧了怀中柔软的抱枕,弱声弱气:“我……做了一个噩梦。”
封默一时语塞。
然而可怕的是,不过一秒之后他就平静如初,并且对此场景产生了习以为常的感觉:“做了什么梦?”
江羽橙沉默得更久,然后用更加小声的话道:“我忘记了。”
“……”封默平静道,“忘了梦见什么,只记得害怕?”
江羽橙猛猛点头。
衣物和抱枕摩擦出清晰的声音。
封默继续在奇怪的习以为常中提议道:“那你现在要睡觉吗?可以挂着语音睡。”
“我不想睡……”江羽橙说完这句话,头都快埋到抱枕里了,平生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得寸进尺。
“那你要聊天吗?”封默保持了令人赞叹的平静,呼吸和语气都没有一点变化。
江羽橙不由得问道:“你不睡觉吗?”
封默回道:“我两个小时后有事,本来就不打算睡了。”
“……”江羽橙欲言又止,他觉得封默不应该这么熬夜,但要是封默听劝现在去睡觉了,他怎么办?
……我不仅得寸进尺还自私。
江羽橙默默反省两秒钟,然后把愧疚团吧团吧丢到角落,继续挂着电话。
他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远一会儿进一会儿,明白这是封默换了蓝牙耳机,便安静地等待声音重新清晰起来。
过了一会儿,江羽橙看着雨中愈发黑沉静谧的老宅,轻声道:“我这下雨了。”
封默道:“申城也在下雨。”
耳机解放了双手,他把手机放在吧台,端着一杯咖啡到了窗边,外边的城市在狂风暴雨中沉默矗立,雨水瓢泼一样拍打在建筑的外围,声浪却被质量上佳的双层隔音玻璃挡在了窗外。
于是电话内外只剩下雨滴落到青石板上的声音,有种静谧却又私密的氛围。
“我不喜欢下雨,”江羽橙嘟嘟囔囔,“……雨天总让人想到不高兴的事情。”
封默的声音似乎有些惊奇:“你还有不高兴的事情?”
“……”江羽橙,“你不要说得我像是一个随时傻乐的弱智。”
“随时让自己保持开心是一种很强悍的能力。”封默认真道,“这不叫傻乐的弱智,相反,我认为这才是生活的强者。”
江羽橙:“……!”
他直起身体,把脸搁到了窗框上,滚了一脸湿漉漉的冰凉雨水,总算感觉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了一些:“……我是不是该说谢谢啊?”
封默声音隐隐有些笑意:“不客气,实话而已……你说的不高兴的事情是什么?”
“一些很挫败的事情……”江羽橙脸贴在窗框上,用一种别扭的姿势看着天空:“默哥,你有没有害怕的东西?”
封默回答的很爽快:“有。”
“……啊?”这个答案把江羽橙后续的话都堵了回去,他竟然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有,有吗?”
在他眼里,封默不论生活还是工作还是学业,一向游刃有余,常人害怕的虫蛇老鼠他视若无睹,i人地狱的多边社交场合他应对自如,明明是个普通人,但面对可能的暴力事件也面不改色……更不要说一身冲天阳气堪称鬼见愁。
总之,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感觉应该是东西害怕他才对。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惊讶,封默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为什么没有?”
“感觉你就是那种什么都不会害怕的人。”江羽橙把脸在贴在湿漉漉的窗框上滑来滑去,莫名有种脸颊溜冰的快感。
封默:“我是人又不是神,当然会有害怕的东西。不过……”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了停才继续道:“只要能直面恐惧,总有不会害怕的一天。”
这还真是封默会说的话。
“好厉害啊哥哥。”江羽橙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又叹了一口气,“我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封默:“……”
他暂且放下手机,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第21章
江羽橙有些时候也会觉得很奇怪。
他的外公外婆、母亲姐姐和众多长辈同辈都是天师,哪怕是没有灵脉的父亲,也曾经是十一局的文职人员,连早已过世的奶奶,也担任过十一局的保洁阿姨。
他从小在青芒镇长大,在这个人鬼共居的小镇里,鬼魂是一种随处可见的生物。
而他竟然会怕鬼。
这和开猫舍的人怕猫一样离谱。
虽然父母、姐姐和师父都给了他最大程度的包容,甚至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换取他离开玄门,从此不受鬼魂惊扰。
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能心安理得,对亲人的愧疚总会某些夜深人静地时候缠绕上来。
他总会想,要是他不怕鬼,真正担起兰家继承人的责任,是不是妈妈和姐姐就会轻松一些,受到异样眼神和风言风语就会少一些。
这样的愧疚和无法克服的恐惧、难以抑制的逃离本能一起,总会在雨天纠缠上他。
“我不喜欢这样。”江羽橙的声音像是被雨打湿皮毛的小动物,“太不干脆了,就像是抓了一手鼻涕还洗不干净,黏糊糊的很恶心。”
“……”封默被他奇妙的比喻弄得想笑,顿了一下才说,“你知道吗,贺岩三岁会被蟑螂吓哭,他现在二十三了,前天看见宿舍的蟑螂一样被吓哭。”
江羽橙:“……?”
他怀疑封默是在黑贺岩,但没有证据。
“害怕并不是什么一定要克服的东西。”封默道,“不用钻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