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如玉的手指急躁地点了点酒杯边缘,随后一把握紧杯身,仰头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意从胃部升起,像一团火,把他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紧张也一并烧得干干净净。
他调整了下表情,正打算开口找点话题打破沉默,却被一个陌生的女声打断了:“请问是……玛尔穆恩先生吗?”
正在发呆的瑞基闻声回头,发现是刚刚站在贝蒂身旁的那位东方女子。
女子一身素袍,举着酒杯立于桌前,眉目温婉端庄,淡淡的竹香随着她的靠近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她的目光落在玛尔身上,眼睛里带着一股不明的情绪。
瑞基瞥见这一幕,眉梢轻挑,露出一个揶揄的笑。
哟,药师的桃花儿来了啊。
这女子显然在台上就看中了玛尔,而且她看向玛尔时还偷瞄自己几眼,神色略显紧张——看来自己在这里只会是多出来的那根葱,不如识趣点给他们留点私人空间。
想到这里,他爽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女子点头:“对,他是玛尔穆恩。”
“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说完,他坏笑着拍了拍玛尔的肩膀,完全无视对方瞪圆眼睛、欲言又止的表情,潇洒地转身就走。
撇下玛尔后,瑞基从酒侍手里重新换了杯酒,独自走出喧闹的大厅,来到室外的花园回廊。
月色如水,秋风穿堂,花园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
入秋后昼夜温差大得很,白天有多热,晚上就有多冷,所以众人都窝在温暖的室内,不愿出来受冻。
但瑞基对此却满意得很。
作为魔族,他本就体温偏高,跟个火炉似的。刚才在酒馆里被人群包围,酒气熏天,闷得他头昏脑胀。这里就刚好,凉风一吹,瞬间神清气爽,连胸口积压的郁闷都散去了大半。
他靠在廊柱上,仰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慢慢嘬着酒。
月亮啊,月亮。
视线自浩瀚苍穹缓缓下移,掠过点点繁星,最终落在花园中央的水塘上。
黑色水面上,也漂浮着一轮圆月,如白玉盘般温润无暇。
忽然,一阵夜风掠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零而下,落在水面上。
瞬间,涟漪层层荡开。
水中的月亮开始扭曲变形,那份完美的圆润被撕裂开来,变得支离破碎。
在看到月碎了的那一刻,瑞基觉得他的心里也有什么被打破了。
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玛尔巴什。
红眸垂下,掩去其中的万千情绪。
他知道自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惹祸精,总是在惹事、出事、惹麻烦、被教训之间来回横跳,甚至经常置自己和伙伴于危险。
可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无论他陷入怎样的危机与绝境,玛尔巴什总会及时出现,毫不犹豫地将他从危机中解救出来——从不缺席,从无例外。
而这一次……
救了他的人,竟然不再是玛尔巴什。
原来自己以为的永恒,从来都不是永恒。
或者说——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就像这水中月,看似恒久不变,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轻风一吹便碎成千片。
这个认知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在这之前,他从没意识到,玛尔巴什其实没有义务救他,一次都没;更没想过,没有玛尔巴什,自己也可以活下去。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浮起,像薄冰下涌动的暗流,无声却强烈。
不是恐惧,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空荡荡的、令人心悸的陌生感。
某种习以为常的依赖骤然断裂,束缚他多年的锁链悄然松开。他突然意识到——
他好像可以是自由的。
不再需要爱他,不再需要追逐他,不再需要为了一个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影子耗尽所有。
他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他想做的事——
心脏猛地一缩,跳动得猝不及防。
他站在那儿,像是站在一道边界线上,只消人轻轻一推,就会坠进全然不同的世界。
可是,他真的要跨过去吗?
跨过去后,自己真的会更开心吗?
他不知道。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方靠近,带着几分拘谨与热意:
“这里真美啊,介意我……和你一起赏月吗?”
第96章 越界
夜风轻拂,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雄狮香水随风飘来。
白兰地的烈烈、皮革的沉稳与琥珀的温润交织,散发着勇气与优雅的气息。
瑞基侧眸,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高大英俊的人类男子,金发如阳光,碧眸如海水,五官深邃如雕刻。他眉宇间既有贵族的从容,也带着骑士的英武,还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轻狂。
他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深蓝礼服,背脊挺直如松,手中端着一杯白兰地,嘴角噙笑,眼睛灿若星辰。
金发碧眼,高大英俊,牙齿白得能反光,乍一看,瑞基还以为自己见到了话本里描述的白马王子。
可惜王子这种东西在人界早就绝种了。眼前这位,大概是哪位还保留着老派教养的地方贵族。
他瞥了眼这个人高大壮硕的身材,一眼看出这也是个常年习武之人,应该也是和他一样被闷得受不了,跑出来透气儿的。
至于问他能不能在这里赏月……酒馆花园又不是他家的,他爱在哪在哪。
瑞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道:“随意。”
他现在脑子乱得很,不想理人。
“白马王子”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反倒低低笑了一声,像是碰上什么新鲜的猎物,被激起了兴趣。
“红眸,黑发……”那人走近了些,声音带着某种危险的兴味,“您是瑞古勒斯撒旦森殿下吧?”
“我叫查尔斯海利斯伯格,你也可以叫我查理。”
瑞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得,原来是专门来找事的。
他抿了口酒,不耐烦道:“你想干嘛?”
一个人类,大半夜跑来和撒旦之子套近乎,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查尔斯轻笑一声,姿态闲散地靠在他身旁的廊柱上,肩膀不动声色地贴上来,像是在试探界限。
距离不远不近,暧昧得刚刚好。
“希望酒馆的酒虽然不错,”他说着晃了晃酒杯,语气漫不经心,“但也只是对普通人来说‘还行’罢了。”
他转头,眼神从容地与瑞基对上,唇角微挑:“依我看——除了那款麦芽啤酒还能入口,其他的酒……”
“都是垃圾。”
瑞基挑眉,转头看向他:“所以?”
见他终于肯搭话,查尔斯嘴角笑意加深,悠然从身后拿出一瓶未开封的酒,将瓶身的蜡封朝他一晃。
瑞基低头,借着月色看向那枚蜡封,眼神微动。
哟,这可不是普通的酒。
西国黄金海岸酒庄出品的顶级干邑白兰地,年份久远,存量稀少,在人界有“液体黄金”与“生命之水”之称,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他抬眼看向这人,眼里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
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查尔斯眼中笑意更浓,抬手利落地抽出腰间短刃,顺势割去蜡封。
软木塞被拔开的刹那,一股浓郁醇厚、狂烈张扬的酒香扑鼻而来。
瑞基不由自主地轻嗅,鼻尖微动。
好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杯普通红酒,顿时生出一种在喝掺水葡萄醋的错觉。
“来一杯?”查尔斯微笑着将酒瓶朝他递来,眉梢轻挑。
瑞基沉默了一瞬,随即仰头把杯中余酒一饮而尽,然后朝他伸出空杯,“来。”
既然对方主动示好,他又正想尝尝,何必矫情。
反正这酒再贵也就那样,他有的是钱,大不了丢个钱袋子打发了。
醇酒下肚,瑞基微微仰头,唇间溢出一声满足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