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得像海枯石烂、沧海桑田,那人终于开了口:
“……好。”
声音轻,低,却颤抖着,冰冷得像刀。
那一刻,瑞基几乎以为,他又回到了那天,
他和玛尔巴什之间,第一次分歧爆发、距离开始悄然拉开的那天,
玛尔巴什听到他的这番话后,也是这样,没有暴怒,没有争吵,只是沉默地站了许久,而后缓缓吐出一句:
“如您所愿,我的殿下。”
第58章 转变
瑞基一整晚都没能合眼。
晨光透过厚工重缎贵族窗帘缝隙,映进纯白法师塔豪华的贵客寝殿。
瑞基从宽敞的大床上坐起身,小心地伸出指头勾起床帘。
红宝石般的眼睛藏在酒红色帷幔的缝隙后,目光闪烁不定。
他悄悄朝次卧那张小床的方向望去。
玛尔似乎也彻夜未眠。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男人清俊沉稳的轮廓。
昨晚自从争吵过后,他们就没有讲过一句话。
在他说出那样傲慢至极且不近人情的话后,玛尔也放弃了劝说。
他背对着这边,静静坐着,姿势笔挺。
瑞基看着他坐得笔直的背影,心里惴惴,十分不安。
他很清楚昨晚那番话能对人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玛尔一定生气了,甚至……可能已经恨上了他,
就像那个人一样,
觉得他不知好歹,就是一滩无可救药的烂泥,脏污、自私、蛮横不讲理。
想到这里,他的手揪住心口的丝绸睡衣。
指甲嵌进白玉般的肌肤中,带起一丝细微的刺痛。
可这点皮肉之痛,根本不及心底那翻涌而起的隐隐钝痛来得沉。
他曾这样伤害过另一个人。
那是他最叛逆桀骜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不懂得,也不愿意去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人界流浪的十多年里,他一直处在最底层,被踩在泥里、被当成异类、贱民、怪物,受尽冷眼与打压。
若不是魔族血脉赋予他的强大生命力,他早就死了,和那些真正的凡人乞儿一样,暴尸荒野,被野兽分食。
但来到魔界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从一无所有的乞儿,一跃成为魔界最尊贵的王子。
更重要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九狱之主,魔王撒旦,他的父亲,告诉他:
他是他的儿子,
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这句话颠覆了他的世界。
那一瞬间,他心底某个被封锁许久的闸门被打开,而关押在其中的愤怒、暴虐、野性、黑暗尽数而出,无法,也无需遏制。
他不再小心翼翼,不再试图讨好,不再因为恐惧而压抑自己、隐藏锋芒。
他开始放肆、肆意地释放自己的力量。
是,他没有魔力。
但那又如何?
他天生神力,□□强悍到足以媲美甚至碾压高阶魔法。常规法术几乎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
他可以赤手空拳打穿岩壁,一拳击碎三人合抱的古树;那些自视清高的法师,一旦被他近身,就跟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仔一样,动动手就能捏死。
那些曾当众羞辱他、在背后冷嘲热讽的贵族子弟,在看清他的力量、看见魔王对他百般纵容之后,一个个立马改口、俯首称臣。
甚至有些家族为了自保,直接将曾冒犯过他的子弟秘密处死,把他们的魔核装进华美的礼盒中,亲手送到他面前,请罪道歉,企图博得他的宽恕。
他以为,自己终于站上了巅峰,终于不必再忍。
然而,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那一刻,其实反而是毁灭的开始。
在所有人都因为恐惧而对他避让三分,争相巴结、吹捧他的时候,有一个人始终例外——
玛尔巴什。
玛尔巴什心思一直都要比他细腻得多,看事情也比他更全面长远,况且作为从异世界的天外来客,对方不论是阅历还是心智上自然也比他更成熟。
现在回想起来,他早就看穿了自己那时浮躁狂妄的行为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所以才屡次三番地劝他收敛锋芒,稳重行事。
他会在私下悄悄提醒他: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能说,在哪种场合该克制情绪,又该在什么时机做出回应。
但那些话,那些好意的忠告,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在他眼里,那些温吞而克制的规劝成了束缚,是对他的压制,是泼冷水。
更可笑的是——
他那时竟自以为玛尔巴什对他百般关照,是因为暗恋他,是因为放不下他、离不开他。
瑞基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
可是事实……恰恰相反。
是自己离不开他。
他那时虽然总是嫌玛尔巴什啰嗦,讨厌他整天跟在身后不停地叨叨,劝他不要冲动、不要骄傲自满……
可心底,却是无比享受的。
因为那让他觉得,
自己是被在乎的,是有人始终关注着、牵挂着的。
那些贵族的奉承与讨好太虚假,太油腻,全是逢场作戏。
唯有玛尔巴什,
他的关心、他的提醒,
都是真实的。
瑞基抿了抿唇,红眸静静落在次卧那道挺直的背影上。
他虽然心思并不算细腻,也不是很会和人共情,甚至很多时候都太自我,任性又臭屁,
但他还没有蠢到好歹不分,更不是一个没有感情、迟钝无觉的人。
一个人对他究竟如何,他是知道的,
而一个人被他伤了心,他……
也是知道的。
那时自己喜欢玛尔巴什却不自知,反而觉得是对方喜欢他,
面对他掏心掏肺的劝诫,心里欢喜却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于是故意冷落他、换着法子地“考验他的真心”。
故意趾高气昂地使唤他,让他给自己跑腿,哪怕他其实并不是非要那东西不可;
把自己已经算好一遍的账本拿给他,让他再算一次,就为了听他夸自己会做生意,头脑厉害;
也亏那时的玛尔巴什脾气好,耐心地为他鞍前马后跑腿,不厌其烦地帮他核账,检查合同明细,甚至还会提醒他某些商人是否有猫腻,生怕他吃亏。
这种稳定而真诚的在意,让他心情好得像踩在云上。
直到他故意在他面前说起玛尔巴什很欣赏的一个平民学弟的坏话。
他觉得那个学弟很碍眼,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平民,却总围着身为魔王养子的玛尔巴什转,还敢向他送礼,没有一点身为平民的自知之明,。
简直可恨之极。
所以他故意贬低那个学弟,说他轻浮、自命不凡、别有用心。
他本以为玛尔巴什会附和他,因为他认为他只应该在意他。
自己讨厌谁,他也该讨厌谁。
结果就是这里出了问题。
玛尔巴什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他不会因自己的喜好随便评价别人,更不会参与背后中伤,更别提那个学弟不但天赋很高,更是勤奋好学,积极向上,是真的很优秀。
于是自己被狠狠地批评了。
从来没有在玛尔巴什这里受到委屈的他顿时炸了。
这是他第一次被他“拒绝”。
他受不了。
他吵不过玛尔巴什,就把火撒到了那个平民身上。
一个卑贱的平民,凭什么让玛尔巴什为他说话?凭什么能让他站在自己对立面?
妒火烧得他头脑发热,理智全无。
他私下取消了学弟的考试成绩,拦下对方送给玛尔巴什的礼物。
甚至带着一帮狗腿子,找到对方在学院的住处,傲慢地将那份礼物当着对方面的面扔进垃圾桶,并且告诉他,
离玛尔巴什远一点,他不是他能够肖想得起的,再让他看到他去找他,下次就不是取消考试成绩这么简单了。
玛尔巴什得知这件事后,勃然大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穿淡绿色法师长袍的玛尔巴什猛地推开阁楼木门,朝躺在摇椅上晃着红酒杯的自己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