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转头看向圣武士,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别急,我正在走。”
银甲圣武士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瘦弱书生模样的贫民竟然能徒手挡住自己全力一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冷哼一声,猛地发力——
长戟纹丝不动。
他震惊地抬头,发现对方只用一只手,便将数十斤重的钢铁戟死死握住。
银甲圣武士不信邪,再次加力,胳膊肌肉鼓起,青筋暴起,试图强行抽回兵刃。
就在这时——
他忽然松了手。
“哎呦!”
猝不及防下,圣武士被自己用出的全力反噬,踉跄倒退几步,差点摔个仰面朝天。
“你——”他抬头,满脸怒火。
却在对上那双半睁的眼时,骤然噤声。
平日温和宁静的深褐色眼睛,此刻像蒙上寒霜的黑曜石,透着彻骨杀意。
一瞬间,杀气如冰浪扑面,那张俊美的脸下像是藏着恐怖的深渊。
银甲圣武士顿时身体发凉,额头冷汗涔涔,喉咙发紧,不敢再多说一句。
玛尔收回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抬脚继续往下城区走去。
他低头看向自己光洁的手背,眼神晦暗不明。
那道曾令他焦头烂额、恼怒至极的爱约魔纹,如今已彻底消失,
而那种被奇异魔力强行捆缚在一起的牵引感,也在魔法台上,如雾般散尽。
若不是这个魔法契约,他大概早就带着瑞基回魔界,然后自己去无尽深渊取黑环了。
他轻轻收拢手指,然后扶了扶眼镜。
一开始,他是厌恶这个契约的,
极度排斥。
不仅是因为他不想和瑞基有养兄弟、君臣之外的关系,
更是因为这个契约没有在他的计划之中,是一个变数,
而他,最讨厌超出计划外的事情发生。
但奈何他当时解不开这个契约,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却没想到,这段意外的绑定之旅,却让他意外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是那种得过且过的妥协,而是真真正正地轻松。
因为在这一段短暂的旅途里,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那个权谋还未侵染彼此关系的过去,那些只有拌嘴、斗气,也有并肩战斗的日子。
瑞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魔王之子,他也不再是俯首听令的养子与臣属。
他们只是两个有着共同目标的冒险者,结伴前行,共度生死。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感激这个契约。
若不是这个契约,以瑞基如今那种对“玛尔巴什”这个名字的厌恶、拒斥,估计自己就算是卸下了伪装,瑞基也是不肯跟自己回去的,说不定还得大打一场。
而那样的结果,不仅得不到答案,他也无法看见此刻这个依旧有些暴躁,却已学会克制、懂得体贴,为了队友肯倾尽一切的瑞基。
那个熟悉的、光亮的瑞基,又回来了。
他本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直到穿过幽暗地域,抵达无尽深渊。
可没想到,变数来的这么快。
他们又分开了。
昨晚,听到瑞基决定留在法师塔后,他差点被气死。
即便他清楚,他是为了把他摘出去,为了不让他受牵连,才故意说得那么绝。
可也正因如此,他心中的火反而烧得更旺。
这一路走来,他原以为瑞基会像在魔界时那样,把王子的傲慢和任性带到人界,对这个贫民出身的药师颐指气使、随意使唤、满眼嫌弃。
可他并没有。
瑞基对“玛尔穆恩”,这个他捏出来的假身份,这个才认识不过几日的“陌生人”,不仅没有半分轻视,反而彬彬有礼,分寸得体。他甚至还会关心他、对他好,给他买衣服。
那他呢?
几百年来,瑞基对玛尔巴什的态度,除了命令就是指使。他给他什么他就必须受着:他的冷眼、阴阳怪气的讽刺,他高高在上,冠冕堂皇却从不曾问过他意愿的“追求”——
理直气壮得仿佛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邪火自心底燃起,迅速充满整个胸腔。
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流浪贫民,能够被瑞基,被他一手护大的小王子如此小心的善待,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也要救他,
而自己,这个始终站在他身侧、挡风遮雨、谋划布局的人,他为他做了那么多,却得不到他的一句感谢,
甚至他还对自己态度骤变,然后一声不吭地从魔界消失,就像自己是个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让他避之不及?
不服,他不服。
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传来密集的刺痛,像针扎般,一下又一下。
妒火如焚天的业火,带着毁灭世界之势,将他的灵台烧得天崩地裂。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用尽全力将这股汹涌的情绪压下。
不行。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生气,
生气不解决任何问题。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狠狠泼在心头,将那团肆意燃烧的火焰浇灭。
玛尔巴什是个实干派。
他隐晦地观察着纯白法师塔周围的结构与巡逻路线,将每一条出口、每一组岗哨的位置都牢牢记进心里。
目光掠过广场尽头,落在那座庄严肃穆的教会建筑上。
奇迹神教的大殿就坐落在法师塔的东侧,相距不过几条街。
有些太近了。
玛尔走过街角,眼中掠过思索的光。
紫与白。
纯白法师塔几乎所有结构都采用白石与紫晶装饰,而奇迹神教的圣徽与仪式配色也正是紫色与白色。
他藏在镜片后的目光一点点锐利起来——
菲尼尔也许和艾摩斯有摩擦,但他和奇迹神教一定有所关联。
而这个推测,很快便得到了验证。
刚一踏出上城区的城门,玛尔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几道视线。而转过身,果不其然,那个“护送”自己的银甲圣武士仍然跟着他,没有离开。
“长官大人,这里已经是下城区了,不需要您的护送了。”他站在城门前,笑眯眯地对银甲圣武士道。
银甲圣武士冷哼一声,厉声道:“公爵命令我将你带出城——你不被允许进入霍普市!”
玛尔装作惊讶,“啊,是吗?”
“那好吧。”他笑着扶了扶眼镜,然后伸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请带路吧。”
银甲圣武士阴翳地瞪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而玛尔背着药箱,笑容温和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像是在看一副好用的工具。
银甲圣武士带着他穿行过城区主街,然后越走越偏,脚下的石砖也逐渐从华美的光面,换成了粗砺的碎石。
城墙就在前方,巍峨的阴影遮住了半边天。
眼看城墙越来越近,而玛尔也看出了他们的目的地——一处极为隐蔽的、被藤蔓遮掩的小门,嵌在城墙最偏僻的角落,锈迹斑斑的铁环门钉上布满青苔。
这里人烟稀少,荒废已久。
看着熟悉的界碑,他心里了然。
是这里啊,
几百年前,霍普市还是霍普镇时,浣衣娘们出城洗衣的后门。
出了门,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小道通往不远处的护城河。那湖泊宽阔幽深,四周林木环绕,雾气常年不散。
镇上传言说,那湖中央住着一位黑水女巫,以美妙的歌声引人入梦,将人悄无声息地带入水中吞噬。
每年都会有人在这里无意识地走进水里溺亡,久而久之,这里成了禁地,连巡逻兵都不愿靠近。
传言错了一半。
玛尔扶了扶眼镜。
其实那里住的不是女巫,而是鹰身女妖,俗称鸟妖。
几百年前,他们从霍普镇出逃时就遇到了它们。
这些家伙的歌声有很强的控制力,当初差点把他们小队给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