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再度变成了那样摇曳的样子,成为了这里唯一的暖源。在昏黄的暗灯中,他们看见——
在镜子的边框里,原镜面和背板中间,钉了一张完整的人皮。
这张人皮像布一样,被抻开、压平得一点褶皱都没有,只有正中央的五官的空洞昭示着那是张人脸。
“这是……”吴姬扶着自己的脑袋,打了个寒颤,喃喃道:“这回是真的了……”
“阿紫的人皮。”柴雨生道。
突然,镜子后的油灯灭了。
吱呀——
之前消失了的门忽然在墙上浮现,紧接着,门开了。
第70章 邪神的蛊惑
“快快快!赶紧走!”一看门开,张远舟大喝一声,三人当即就蹿了起来。
三人凭着求生的意志条件反射地冲向那道门——能从这个诡异的密室出去实在是要立刻、马上、赶早不赶晚——但刚蹿了一步,柴雨生就叫道:“皮!阿紫的皮!”
吴姬和张远舟立即刹车,柴雨生看了眼门外,扭头就向碎掉的镜子跑去。
吴姬犹豫了下,但过了半晌,也跑了过来,举起地上的油灯给柴雨生仔细地照着,柴雨生则上手,要把人皮从镜框里取出来。
张远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出去。他站在门外,探头对里面的二人说:“你们快点,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他甚至没有试图拉着那道门。
吴姬一个眼刀过去,轻蔑地冷哼一声。“贪生怕死的东西。”
柴雨生双手摸上人皮,简直要吓死了。其实从第一次进入七世轮回开始,柴雨生就时不时觉得自己要吓死了,直到现在,这种要吓死的感觉也丝毫没有减轻……
这就好比他刚开始做鬼媒人那阵似的。本来他是月老,是给活人牵红线的,突然间入了殡葬行业,变成给死人结冥婚,而且还遇到过几回恶鬼和诈尸,柴雨生每次都无法适应。
而且他给人结冥婚,顶多就是在系红线的时候,可能会碰到死人的胳膊一下下,谨慎的话甚至完全碰不到,但现在……
他勇敢了。
他敢徒手扯人皮了!
柴雨生在心里鼓励自己,七世轮回固然可恨,但也通过练胆的方式为自己的冥婚事业添砖加瓦……
有了这些经历,再往后他结冥婚,就再也不会被吓到了……他是柴大媒,柴大胆……
再倒霉的事,也要往好处看,这样才能活得好……
柴雨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捏着人皮,提起来了一下又一下,生怕自己的指甲把这张皮给掐坏。
“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吴姬在他旁边一直嘟囔个不停,就跟强迫症似的。她额头上直冒冷汗,看着柴雨生操作似乎比让她自己来更紧张。她一边盯着柴雨生,另一边又总是忍不住看向那道门,生怕时间一长门又要消失。
柴雨生让吴姬弄得也越来越紧张,但他越是紧张越是手滑,那人皮的触感湿滑黏腻,甚至还有弹性,又被边框压得结实,很难轻易抠出来。
柴雨生浑身大汗,拼尽全力用刁钻的手法既轻柔又用力地扯皮,但这张人皮就是出不来。他深吸一口气,本想让自己镇静一点,却闻到了人皮上残留的脂粉味和人皮血肉的腐臭味,视线一垂,又对上了人脸的几个可怕孔洞。
“呕……”
柴雨生当即就扭头呕了出来,膝盖一软,扑通跪在了那滩碎玻璃上。
“起开!我来!”吴姬一把推开柴雨生的肩膀,把油灯塞进他手里,“照好了!”
柴雨生眼泪汪汪地抱好油灯,甚至来不及清理膝盖上扎着的碎镜子渣,就努力地站起身,给吴姬打着光。
因为胃里翻江倒海,柴雨生的呼吸完全没了正常节奏,并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干呕声,很是打扰吴姬的专心致志。吴姬嫌弃地“啧”了他好几次,但手上速度却一点没停,那双纤手如同翻花绳一般,灵巧的手指一勾,就把人皮带了出来。
一角被抽出之后,另外三个边角也都如法炮制,很快这张人皮就脱落了下来,搭在了吴姬手臂上。
柴雨生看见这样娴熟的操作,简直要对吴姬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这不算什么,你要是跟我一样天天做女红,扯张人皮下来太小菜一碟了。”吴姬一仰头,撩了下头发,对柴雨生得意地笑。
但不等柴雨生说话,吴姬突然脸色一变,“快跑!”
——门要关了。
阿紫的皮好像是这间密室的钥匙,一旦扯下来,密室的门就要自动关闭。
门在迅速合拢。
这一刹那,柴雨生连呼吸都忘了,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向门口冲去,全身肌肉在无氧的环境下运动到了极限。
明明是柴雨生跑得更快的,但已经跑到门口的他却想都没想地回身拉了一把吴姬——她被碎镜子滑倒,在地上摔了一跤,爬都爬不起来。
然而被柴雨生拉起来的吴姬堪堪站稳,就拼了命地一把推开柴雨生,从那道几乎是卡着她身形的门缝里冲了出去。
柴雨生被搡得直接躺摔在了地上,后脑着地,发出“咚”的一声。柴雨生眼前一黑,恢复知觉的一刹那就仰卧起坐迅速起身,跪爬着向门冲去。
他看见张远舟在外面伸长了胳膊要接应,吴姬闪身躲过,并牢牢把阿紫的人皮搂在怀里,根本不让张远舟碰到。
就差了这么一瞬间。
柴雨生和外面二人对上了眼,眼睁睁地看着门缝收紧。这么窄的缝已经过不去了,他伸长了手想要阻拦门合上,但这扇门有千钧重,并且速度太快了,如果他不抽手,他这条胳膊会被一瞬间夹断——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砰——!
门再度合死。
腐朽的空气从门板上被拍到了柴雨生面前。
柴雨生颤微微地伸手,拍了两下门,这扇门连门把手都没有。很快,门框的边界渐渐变得模糊。
门消失不见了。
柴雨生对着空墙,余光看见黑暗在迅速靠拢,他之前举着的那盏油灯歪在地上,灯油撒了一地,火苗晃了最后两下,灭了。
柴雨生的眼前渐渐模糊。
在一片漆黑里,他呆呆地坐着,坐了片刻,他的膝盖忽然痛了起来,那是他不久前刚在碎玻璃上跪出来的伤口,肯定都出血了,但直到现在他才感到疼。
柴雨生慢慢、慢慢地转身靠墙,轻轻抽着气,摸索着自己膝盖上的伤口,颤着手指把碎玻璃一片一片地拔出来。
碎掉的镜子又锋利又细小,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柴雨生的手指也被划破了。一时间,手上、膝盖上,全都是新鲜的血液。
这股味道一直让柴雨生恶心反胃,但此刻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柴雨生感受到更多的其实是眩晕。
刚刚他摔倒在地,后脑勺也撞出来了个大包。现在这个大包也痛了起来,柴雨生又晕又痛。
他仰头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压抑地小声哭了出来。
不怪吴姬。是他太倒霉。
刚刚吴姬的下意识反应完全是求生本能,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再自然不过了。
是他自己选的要去扶她的,不能怪任何人。七世轮回里本就不存在真心实意的互帮互助,只有暂时的结盟和互相利用,甚至上个世界的李笙歌都说过“你不杀别人,别人就杀你”,是他自己不长记性。
进入七世轮回的,全都是和邪神拿灵魂做交易、有极端执念的亡命徒,是他忘了。
可柴雨生还是委屈。
就差一步,他就也能逃出去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柴雨生抱住自己的胳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为什么他这么倒霉?为什么他会经历这一切?
“邪神,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拉进七世轮回?!”柴雨生呜咽着对黑暗叫道:“我哪里得罪过你吗?我从来没和你做过交易!虽然我是月老,但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