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雨生光是看着这幅唐卡,就已经浑身汗毛倒竖,瘆得不行;而当他视线一动,发现唐卡四面垂着的流苏并非丝线,而是一根根干枯的人指骨的时候,他的胃内仿佛进了一块大冰坨,直接把他冻住了。
雾气在殿内一流动,这些手指就彼此相碰,发出模糊而瘆人的细小声响。
唐卡之前有一张供桌,供桌上厚厚覆着灰尘,似乎已有百年无人靠近,但桌上的供奉却稳固如初。
那是一只七层的颅器——人头骨做的嘎巴拉碗层层相扣,底部宽大,上方渐小,形制宛若一座祭坛。
柴雨生紧闭着嘴,不敢喘气,惊恐地发现这七层骷髅碗里竟在缓慢地汩汩涌动着鲜血,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在将血液自下而上泵送似的。血已经漫到第四层了,腥气在空气里弥散。
祝祜忽然回首,凝视林采闲和谢听雪,目光幽深,低沉道:“恶佛的身份的确有机缘可以摆脱,看你们的选择了。”
柴雨生听了这话,惊讶得睁大双眼,那两个小姑娘更是浑身一震。
“……如何能做到?”
谢听雪终于开口,她嗓音微哑,一向冷冰冰的老成语调里隐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采闲却死死咬着唇瓣,面色如纸,一语不发。
祝祜只淡淡扫了她们一眼,随即拉着柴雨生跨入门槛。
甫一入殿,殿内四角就腾地燃起白烛。
烛光在不散的雾气里像是鬼火,摇曳得令人眼花。
祝祜径直略过那副人皮唐卡,走向殿内深处。
层层叠叠的黑色幔子下,矗立着七座由舍利子垒砌而成的白塔,形如玛尼堆,在烛火下泛着阴森的光。
柴雨生只觉得浑身冰凉,寒意从脚底窜到脑后。
祝祜道:“慈藏寺以生魂之力供养恶佛,每一个被榨取而亡的僧人,皆化为舍利,被封存于偏殿。然怨气不解,聚而不散,才形成这座山的无尽浓雾。”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林采闲和谢听雪身上,语气不疾不徐,似在教化:
“若真不想做恶佛,就不要再怀杀心。”
祝祜手中金光一闪,一只沉甸甸的金刚杵就凭空出现,光芒逼人。法器的威压之下,就连殿内的迷雾都退散了。
他看向谢听雪和林采闲,继续道:
“恶佛上前,持此杵,绕舍利子塔七圈,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柴雨生见祝祜真有法子,心口紧绷的弦瞬间松了好多,他眼中亮起了希望的火光,迫不及待地看向谢听雪,就差冲她招招手让她过来了。
只差一步,她就能摆脱恶佛的身份了,她不用再杀人了!
然而——
谢听雪依旧站在殿门口,侧对着那副狰狞的巨型唐卡。她怔怔地望着柴雨生和祝祜,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白茫茫的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小小的身影看上去那么孤寂。
而在她身后,林采闲正悄然踮起脚尖,伸向唐卡表面那触目惊心的黑色缝线。阴冷的人皮似乎在气流的推动下微微颤动,等着人去触碰。
柴雨生忽然觉得不对劲——
谢听雪作为恶佛,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悲怆的神色?而林采闲又怎么有胆量触碰那等邪物?
就在这时,谢听雪动了。
她低着头,缓缓走向他们,肩膀轻轻颤抖,似是在哭。
柴雨生以为她是在忏悔,心头几乎涌起一阵感动——有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虽做孽杀人,但此刻终于生出悔改之心,兴许真的能得救。
谢听雪紧咬嘴唇,唇边渗出血丝。走到近前,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想要接过那只金刚杵。
此时,祝祜突然道:“错了。你不是恶佛。”
轰——
一刹那,柴雨生只觉得从头到脚被冰水浇透,心跳瞬间凝滞,嗓子都被扼住了似的难以呼吸。他不敢置信地望向谢听雪,又转头看向林采闲。
而谢听雪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快——
只见她猛地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刀,寒光一闪,狠狠刺进自己胸口!
在同一瞬间,她用尽全力对着远处的林采闲嘶喊:
“姐姐快跑——!他们知道了——!!”
林采闲正触到那张唐卡上的倒置曼荼罗,猛然回头。
柴雨生瞳孔骤缩——她的面相变了,原本苍白的面庞扭曲塌陷,那漆黑佛影赫然浮现在她的脸上,血盆大口狰狞咧开!
她举着手臂,大睁着眼望着胸口绽开血花的谢听雪,突然淌下两行血泪。
与此同时,她那过长的衣袖终于垂落下来,露出了她腕上那串黑得不正常的佛珠。
谢听雪的身影倒了下去。
鲜血不断从她胸口喷涌而出,她全身痛得剧烈颤抖,却依旧死死盯着林采闲,唇齿轻颤,艰难地蠕动着,不知说着什么样的叮嘱。
林采闲浑身僵硬,血泪模糊全脸。她嘴唇张了张,却没说出任何一个字,只在惊惶间迅速瞥了柴雨生和祝祜一眼,随即猛然转身,夺路而逃!
第104章 屠僧
震惊之下,柴雨生当机立断,疾步追了出去。可一脚踏出偏殿,扑面而来的就是遮天蔽日的浓雾,冰冷潮湿,伸手不见五指。
林采闲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柴雨生肃穆立定,猛一抬手,红线破空而起,直指天际。他的红线能感知魂魄,如若知晓生辰八字,更能精准定位——
但红线在雾海里穿梭许久,却一无所获。
林采闲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被慈藏寺给藏起来了。
柴雨生只得折返,但这回再跨进门槛时,他的目光落在那幅巨型人皮唐卡上,骤然一滞——
唐卡竟被撕走了一大块,正是林采闲此前伸手触碰的位置。
柴雨生屏息驻足,心底一凉。
唐卡消失的部分是倒置曼荼罗的核心——无面黑佛张开血喷大口至胸口心脏的位置,整片被撕走了。
他凝视片刻,忽觉周围的空气骤然粘稠起来,唐卡上的反转莲花仿佛在缓缓旋转,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影,耳边也传来了阵阵佛音,头脑不禁眩晕。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红线猛地一紧,他瞬间回神,急忙扭头,转身朝殿内深处走去。
层层黑幔下,祝祜伫立在七座舍利子塔前,手持金刚杵,口钟经声滚滚。
他正在超度这些无辜的亡魂——他们明明未与邪神交易,却被强行扯入七世轮回,无知无觉地被迫扮演僧人的角色,生魂之力被榨干,化作冤魂困在这里。
在他脚边不远处,是静静倒卧的谢听雪。
她双眼大睁,泪痕早已干涸,双眼灰蒙混沌,已经彻底死了。
柴雨生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直等到祝祜的诵经声缓缓止歇,才低声开口:
“……林采闲跑了。”
祝祜微微颔首,眸色幽深,手中金刚杵化作一道金光,倏然散入虚空。
他垂手的一刹那,几百颗舍利子随之震颤、龟裂,化作细碎的光点升腾而起。
七座舍利子塔在他们眼前一点点空了下去。
与此同时,整座山遮天蔽日的浓雾也逐渐退散,入目的一切都变得清明透彻。
雾气散尽,谢听雪那十二三岁的稚嫩面容彻底暴露在冷光里。
柴雨生心里不是滋味,低声问道:
“大哥……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恶佛?”
祝祜低头看向那具小小的尸身,声音沉稳:“我昨夜就知道了。”
柴雨生一愣。
祝祜缓缓开口,带他回溯昨夜的记忆——
“在藏经楼,我们等恶佛来取尸,谢听雪出现了。她检查了贺寂言的尸体,先朝门外张望,然后才转动佛珠,让尸体飘了出去。她向外看的那个动作,让我隐隐怀疑外面有人。”
柴雨生屏住呼吸,努力回想当时的细节。祝祜接着道:
“但就在她关上藏经楼的门的那一瞬间,恶佛突然做法杀你。我原想瞒过你,可还是被你看见了脸上的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