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攻击的一瞬,林采闲吓得花容失色,但她很快又笑了出来,风情万种地看向祝祜,道:“外人怎么能管寺里的家务事呢。”
林采闲满面春光,笑意不减,“你纵然是神仙,却贸然进了邪神大人的七世轮回,本就不合规矩,既救不了我们当中的任何人,自然也杀不了我们任何人。毕竟……我们的命,从一开始就是邪神大人的,六道轮回都干涉不了。”
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她突然“扑通”在金钟罩旁边跪下,伸手去摸谢听雪的脸颊。
指尖一碰到金钟罩,立刻被割得鲜血淋漓。
可她却不收手,而是颤抖着继续向里探,直至这只手的血肉被一片片割下,露出惨白的骨头,终于触到了谢听雪。
林采闲怔怔地凝望着这具少女的尸体,泪水滑落,声音颤抖。
“傻妹妹……”
白骨无触觉,只有凌迟的痛。
但林采闲面上却不显一丝痛楚,反而笑得温柔而不舍。
然后,她抬眼看向柴雨生。
“你知道吗?她是为了我,才进入七世轮回的。”
林采闲将血流如注的一只烂手缓缓抽出,血迹一点点泼洒在地。
她痛得脸色煞白,神情却依旧是满是怀念。
“我八字不好,自幼体弱多病,日日撞鬼,在庵里长大。但渐渐地,尼姑庵也保不住我了,是邪神大人救了我。只要我完成七世轮回,就能摆脱宿命,活得像个正常人。”
“可有一天,听雪妹妹却告诉我,她也见到了邪神大人。”
林采闲抖着那只手,艰难地站了起来,声音却依旧轻柔,眼神里盛满了笑意,仿佛在说一段温情的往事。
“那会儿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却对邪神大人说——她要一直跟我在一起,于是她就这样进了七世轮回。”
“从我的第二个轮回世界开始,她就一直陪着我。这,已经是我们一起走过的第六个世界了……”
那只手终于控制不住地垂落身侧,半边衣袖全都被血浸透,林采闲却浑然不觉。
“我们比亲生的姐妹还亲,做起扣来没人能看透,七世轮回里,我们从来都同进同出,无往不胜。”
她抬头望向柴雨生,下一瞬,笑意猛地收尽,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可她被你害死了。”
柴雨生被她这一眼给定在了原地。
林采闲好似唐卡上的曼荼罗,眸子里出现了莲花的暗纹,摄魂夺魄地转了起来,像漩涡般把人拉入深海。刹那间,柴雨生只觉天旋地转,呼吸都被扼住,意识瞬间昏沉,像是坠落在无尽的海底。
突然,祝祜的声音如利刃般刺进他的耳膜:
“动手——!”
柴雨生猛然惊醒,披帛蓦地腾起,以雷霆之势攻向林采闲!
然而林采闲却只是抬起眼,冷冷一拨手上的佛珠。
天幕骤然塌陷,眼前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子时的更声突兀地从山上传来,三声梆子急如惊雷:
“梆!梆!梆!”
柴雨生想到了什么,心口骤然一紧,披帛登时在半空停住。
林采闲的笑声缓缓溢出,温柔得近乎慈悲。
“嗯……这样你就破戒了。”
大雄宝殿里一盏一盏燃起了灯火。
借着逐渐亮起的火光,柴雨生惊觉林采闲已近在咫尺,而她正不怀好意、甚至带着欣赏自己作品的神情望着祝祜。
柴雨生心中猛地一沉,立刻转头去看,果然——
祝祜脸上浮现出那夜在藏经楼里的死相,僵白、诡异、遍体尸斑。
“大哥——!!”
柴雨生血液瞬间凉透,愤怒如天降硫磺、坠落火湖,他暴喝一声,红绸骤然卷起,径直袭向林采闲的咽喉,要将她绞杀!
可这位昔日病弱的小姑娘却丝毫不惧,眉眼甚至带着颇具禅意的超然,披帛已经绕颈两圈却仍面不改色,眼底含笑,唇角微启:
“我已把时辰停在了子时,哪怕我死了,时辰也不会再变了。”
柴雨生双手一震,披帛登时停滞,颤抖着不敢收紧。
冷汗顺着脊背涔涔滑落。
他急切地转头看向祝祜,几息已过,祝祜却一直维持着那副死人模样,不见呼吸、不见心跳。纵使柴雨生不想相信林采闲说的话,但祝祜的死相却做不了假,一时间,柴雨生胸腔如同被万针穿透,肝胆俱裂。
“即便是神仙……”林采闲吟唱一般地轻声道:“又能这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地维持多久呢?”
她微微嘟嘴,笑眯眯地看向他:“雨生哥哥,把听雪妹妹的尸体,还给我吧。”
柴雨生拦在那口金钟罩前,死死盯着林采闲,喉结滚动,声音嘶哑:“……你把那口熔炉的业火熄灭,我就给你。”
林采闲听罢,忽然笑得灿烂,“雨生哥哥,我虽然有能力去熄灭那熔炉,但也有个先后顺序呀。”
她的嗓音变得蛊惑,就跟在那地窖里一样,带上了一丝非人的回音。
“我现在只是恶佛而已,你得让我成神啊,不然,我凡胎血肉的,伤得又这么重……”
她微微抬起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眉心似蹙未蹙,眼睛一弯,“哪有力气去熄灭邪神大人创世熔炉下的业火呢?”
柴雨生心脏狠狠一缩。脑海里似有一声轰然巨响,像是最后一根支柱被击断。
——已无回转余地。
他只能灭佛。
披帛再度腾起的一刹那,红光如血河倒流,柴雨生飞身跃起,只瞥了一眼已无心跳和呼吸的祝祜,就双目猩红地扑向林采闲。
就在绸带没入她胸口的一刹那,她却突然莞尔一笑,高声叫道:
“你不救他了?!”
柴雨生满面泪痕,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勒住了自己的法器,只在她身前刺出了一朵血花。
林采闲虚弱地笑了,语调甜得发腻:“你放我走,他立刻就能活了。你可想清楚,我要是死了,他就一直这样死下去。”
她瞥见柴雨生剧烈起伏的胸腔,眨了眨眼睛:“哦还有,除了‘夜子时后,不离禅房’的戒律,你方才还说话了。还记得‘日落不妄语’吗?雨生哥哥……你犯了两戒呢。”
柴雨生浑身剧震,双臂再也控制不稳披帛,浑身法力乱窜。
“虽然不知为何我杀的是你,死的却是他,但……你真能忍受他为你死这么多次吗?你明明可以救他的……只要你放我走……”
林采闲的话像一柄淬毒的匕首,刀刀直捅柴雨生的心窝。
他耳边轰鸣,无法自控地偏头望向祝祜。就在这一瞬间,佛珠在林采闲指间急转,披帛被她倏然挣脱,她身形一闪,竟连同谢听雪的尸体一并没入大雄宝殿。
“砰”的一声巨响,沉重的殿门猛地合上。
柴雨生愣了半息。
变故突如其来,心里天平的一头在急速下坠。一端是祝祜的死,另一端是要去灭佛。
最后,天平的那端重重落下,把他的心砸出了个窟窿。
他纵身而起,劈开了大雄宝殿。
殿门崩碎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诵经声,万僧做法、万鬼同哭。
大殿中央,林采闲盘腿端坐,手中轻敲木鱼,木鱼声和诵经声交织成一股诡异的脉动。
而那二十八台莲花座已近乎圆满。
最外层的十八恶罗汉是九颗戒疤的僧人自裁所化,内层的七大邪修罗则在地窖里被他们所诛杀,中央三坛莲座里,只剩下右坛的佛像尚未立起——谢听雪的尸体静静飘在半空,金刚罩正在被炼化褪去,宛如最后一块将要拼合的祭品。
殿门被轰开闯入的声响惊动了林采闲,她蓦然抬头。
下一瞬,红绸破空。
柴雨生的披帛携着滔天神力,如怒龙出海般横扫,瞬息之间就洞穿了她的胸膛!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