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雨生意识到,这是他收到香火了。
和从前他做月老,或者做鬼媒人,事成之后身体取得的康复,抑或是精力充沛的感觉一模一样。
马车内的烛火似乎都亮了两分。
柴雨生微微勾起唇角,他想明白了——祝祜之所以让刘姑娘出来之后找梅山的雨先生,就是为了让她能够对柴雨生说一句感谢,算作他的香火。
祝祜照顾他到细微之处,不仅救他性命,就连他的香火也一并考虑在其中。
柴雨生垂下眼帘,尽管刘姑娘没看他,柴雨生仍然试图掩盖自己的眼热。
他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痒,一边胡思乱想:外面雨是不是变小了?不然为什么他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了?还跳这么大声?刘姑娘会不会都能听见?
柴雨生胡思乱想了好一阵,突然,马车突兀地一停。
柴雨生和刘姑娘猛地往前一冲,愣愣地对视一眼,然后紧张起来。
刘姑娘谨慎地掀起窗帘,从那个小角往外看,接着惊奇地“呀”了一声。
“我到家了!!!”刘姑娘一把把帘子全掀开,激动地扭头看向柴雨生。
柴雨生直起了身子,顺窗看出去,见外面是一个小院子,里面还走着几只鸡。
“那……”柴雨生想要站起来,但轿子里矮,他咚地撞到了头顶,只得半弯着腰,看向刘姑娘,“我们要分别了。”
刘姑娘没有说话,看了柴雨生半晌。
下一刻,她猛然扑了过来,紧紧抱了下柴雨生。
“谢谢你。祝你一路平安。”
她对柴雨生说:“但下个世界我希望不要碰到你,因为我要救我妈妈。为了走到第七个世界,我会不择手段。”
柴雨生怔了下,然后点了点头,笑着说:“祝你好运。”
第35章 团圆
这里是梅山镇雨前街三十六号丙,一个安安静静的、有着古旧围墙的小院落。
院落里有一间小小的厨房,厨房烟囱里正往外冒着袅袅炊烟。
此时正是清晨,梅山镇还处于半醒不醒的迷蒙里,只有鸡和狗偶然地叫几声。
一个时辰多点之前,柴雨生刚刚到家。
他一掀开车帘,就听见一条街以外,有打更人敲着梆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五更天了。
柴雨生下了马车,刚在地上站稳,还没转身,马蹄就哒哒地跺了起来,等他转身想追的时候,就见黑马车忙不迭地加速,飞快地驶远了。
柴雨生无语地盯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叉腰站在原地,都气笑了——
这四条腿带俩轱辘的玩意儿生怕被他这个只有两条腿还套了毛裤的人追上,真是搞笑。
从刘姑娘下车之后,柴雨生就一直想要跟车夫说话,但他说了很多,却句句没回应,不仅如此,他连车夫的面都没见到。
每次他摸到车帘想要掀开,马车就猛地颠簸一下,有一次甚至还把柴雨生给颠到打了个滚,险些没吐出来。
柴雨生瞪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狠狠地哼了一声,慢腾腾往家走。
不远处,打更人拎着灯笼敲着梆子就来了。他们认识柴雨生——因为柴雨生也是常走夜路的——就给他打了声招呼:“雨先生回来啦!”
柴雨生笑着“哎”了声,点点头。
打更人走到他跟前,兴高采烈地说:“新年好啊!元宵节快乐!”
“新年好新年好!”柴雨生条件反射地说完,愣了一下,“啊?元宵节快乐?”
——他是正月十四从家走的,被骗去那个世界少说得四五天,这都过了十五了,还元宵节快乐哪?
敲着梆子的打更人说:“是啊是啊,现在都过子时了,已经正月十五啦,可不是元宵节嘛?”
拎着灯笼的另一个打更人把柴雨生上下打量一番,“啧”了一声,满眼同情道:“雨先生,您真是菩萨心肠,大过年的还接活儿,这趟吃了不少苦吧。”
被人家这么一说,柴雨生简直都不好意思低头看自己是个什么形象,也不愿想象自己现在得多不忍直视,只好拱拱手,一边往家门口缩,一边笑着应付:“是啊是啊,没办法啊!过年好,过年好过年好!啊哈哈哈……”
直到进了自家院子,柴雨生才大叹一口气,一手把头上拧得乱七八糟的红色抹额扯下来,摇了摇乱糟糟的脑袋。
要关上院门的时候,柴雨生看见斜对门,雨前街三十六号甲那家跑出来了两个小孩,是对兄妹,大的那个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大把摔炮,小的那个伸出小手咯咯笑着接。
啪!噼啪!
噼噼啪啪!
——俩孩子大半夜不睡觉,悄咪咪出来玩摔炮。
柴雨生觉得好玩,就撑着门缝看了会儿他们。
摔炮落在地上,除了会发出让人猛一闭眼的响声之外,还会照亮一点点地方。柴雨生看见了一地的红纸屑,那都是鞭炮炸出来的。
“哥哥我饿啦。”小女孩扔完最后一颗摔炮,软糯地说。
大孩子还没玩儿完,说了句“饿啦,很快就有元宵吃喽”,然后就把手里剩下的一堆摔炮一起往地上一摔——
砰!
一大撮摔炮产生了一场微型爆炸。
紧接着,三十六号甲的屋子里就亮灯了,一个女高音吼了这男孩的乳名,骂道:“……你是想上天?!正月里不挨揍你皮痒痒了是不是?!非得逼我正月十五跟你动手?!”
母亲一吼,俩孩子连忙钻进家门,三十六号甲的院门砰地一关,响起了鸡飞狗跳之声。
柴雨生也笑着把门关上。
过了片刻。
“嗯?”
柴雨生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现在是正月十五!
现在居然是正月十五?!
他在那个世界里惊心动魄地过了那么多天,现在回来,时间居然没动?!
不至于吧!!!
柴雨生连忙往厨房去。
正月十四晚上走之前,他在面盆里和好了一块糯米面团,缸里也磨好了黑芝麻粉,拌上了糖,旁边还放了一小罐猪油。那会儿他想的是,去给人结个冥婚而已,怎么着最晚最晚第二天都回来了,回家正好包个汤圆过个节。
——如果现在已经过去四五天,那面团肯定坏掉了,黑芝麻粉和猪油可能也被老鼠吃了。
柴雨生急急忙忙进了厨房,上下左右扫视一圈,发现厨房里一切都没有变。
他在水盆里洗了洗手,翻开面盆戳了下面团,震惊地睁大双眼——
面团软软的,好得很!
他又去看他的黑芝麻粉,还有猪油——
都没有一点问题!
柴雨生呆呆地抬头,过了老半天,自言自语道:“天哪……竟然真的是正月十五,一天都没过去……”
七世轮回简直像场梦,除了他的一身狼藉,似乎没有任何凭据能证明他在一个非现实的世界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
柴雨生默默烧了一锅水,准备泡个澡。
他把脏衣服一件件脱下,清空口袋,掏出来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他的红线,而另一件,则是已经被压成纸片、甚至还印上衣服里子褶皱的一幅血字——“祭我”。
柴雨生默默展开这幅字,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进房间,用镇纸压平。
放镇纸的时候,他低头看见他右手腕上的一圈红痕,叹了口气,低笑道:“证据还是不少的……”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的柴雨生,浑身热腾腾的。
他擦着头发,清清爽爽地从房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几只麻雀降落在他家的屋檐上,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渐渐泛白的天空,未落的朗星,被雀仔压弯的枝丫,一副多么美好的图画。
柴雨生心情大好,哼着小曲溜达到厨房,把柴火都扔进灶里。
厨房里暖和得不像话,还有食物和香料的味道氤氲着,柴雨生幸福地揪了一小块糯米面团,开始包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