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至喜,脚不沾地,红绸缚福,儿孙满屋——”
幕布后的光源突然一暗。
这幕戏到此结束。
正当柴雨生脊背发凉地小心喘气的时候,幕布忽然“啪”地又亮了。
这一回,幕布上的场景换了,变成了一个大宅子。
这大宅古朴又富丽堂皇,正中间有相对的两排上房。柴雨生越看越觉得眼熟,过了半晌,猛然想起——
这就是胡家大院。
画面上,那顶花轿又出现了,伴随着花瓣雨,花轿一路抬到了某间上房门口。
幕布后的光源渐渐变化,聚焦于房间外的门牌。
柴雨生一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间上房,挂着的门牌是“蓬莱”。
是黄师爷的房间。
柴雨生视线立刻转向黄师爷。黄师爷坐在前面,背影笔直,在这一刻还未有什么异常。
但柴雨生视线一落,就发现走道两旁照明的白烛火苗开始颤动,并且烛火隐隐发绿。
下一刻,花轿停了下来。
吱呀——
“蓬莱”上房的门打开了。
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一个人影,人影虽然还十分模糊,但身形已经能够被辨认出来是谁。
观众席里,黄师爷猛地起身,惊恐地指着幕布上的影子道:“那……那是我!”
黄师爷话音一落,戏院里所有的白烛火苗齐齐变绿,然后一声锣响!
咣——
黄师爷的身躯轰然倒地。
他好像一个被突然戳破的皮球,最外层的皮被一下抽走,里面锢着的一切都爆了出来。
如同爆炸一般,血、肉、骨骼向四面八方迸溅,观众席里一片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远舟屁滚尿流地跳上凳子,一步一绊地逃。
吴姬被张远舟推倒在地,仓皇失措地拼命往外爬。
江文华举起了桃木刀,一把抓住吴姬的胳膊把她拎起来,刀尖对着那滩血肉。
就在所有人都吓呆了的时候,幕布上的皮影突然清晰了。
黄师爷的皮出现在了那顶花轿外,操纵杆一动,他的脸皮就裂开了,嘴巴张大,笑了起来。
报幕的女声带着笑意道:“新娘到,新郎来迎亲喽——”
画面上的光源蓦地一暗。
又一幕戏结束了。
第56章 添丁灯
这幕戏一结束,仿佛进入了中场休息,幕布一直暗着,但走道两旁的蜡烛却变亮了些。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以黄师爷曾经所在的位置为圆心,前后几排的长凳上都空了。
除了柴雨生和祝祜,所有人都挤在出口处,吴姬想逃离皮影戏院,却发现戏院的大门被闩死了,怎么都打不开。
张远舟试图撬门,然而无济于事。
小美在一旁不停地尖叫,害怕得直跺脚。
周大少爷嘴里骂人的话就没停,不停地拍门大喊胡应物的名字,一边哆嗦一边叫嚣着要讨个说法。
江文华则背靠大门,举刀巡视着戏院内的一切。
恐惧在皮影戏院之内蔓延。
昏暗的氛围里,戏院的最前排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村长和曾长志坐得笔直,一动不动。他们像是入了戏,和整座戏院融为一体。
众人的惊叫很快弱了下去,变成了恐慌而急促的呼吸声。
大门打不开。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戏院里。
柴雨生一直坐在祝祜的大腿上,紧紧搂着祝祜的脖子,心脏咚咚直跳地看着其他人。
没多久,堵在戏院门口的几个人就散了,纷纷朝最后排走来。
最后排一共就三张长凳。
几个人彼此都想抢到最靠近出口同时也最远离幕布的凳子,还提防着其他人。
江文华率先抬脚,一脸凶相地走向柴雨生和祝祜,和他们在同一张长凳上落座,胳膊一抱就勾勒出巨大的胸肌。
出于条件反射的自尊心,柴雨生产生了从祝祜腿上下来、自己规规矩矩坐好的想法,但他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只稍微松了松搂祝祜脖子的手,屁股根本不挪窝,警惕地瞪着江文华。
祝祜坐得八风不动,平静地揽着柴雨生的腰,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其他人则在另外两张长凳上坐下,每个人都只浅浅坐一寸多点,随时准备跳起来逃跑。
这时,走道两旁的蜡烛颤了一下,黯淡下去。
登地一声,幕布后的光源蓦然亮了。
皮影戏的下半场要开场了。
空白的幕布上,渐渐出现了新的布景。
画面中央,是一张足能睡下四个人的雕花红木床,床上飘着层层叠叠的红纱床幔。
床边有一套红木桌椅,其上有文房四宝,还有一盏油灯,一只瓷瓶,其上均有花纹。
正对着那张大床的,则是一面有着纯金雕花边框的落地镜。
落地镜边上,有一面山水屏风。
柴雨生看着一件件出现的布景,心跳越来越快,双手越来越凉——
这是他的房间!那间叫“长白”的上房!
祝祜不动声色地握住柴雨生的手。
那道飘渺虚无的报幕女声再度响起:“既已礼成,送入洞房,既入洞房,不见新郎——”
柴雨生当场打了个抖——他当时还感叹过这房间像个婚房似的,居然真的是婚房!
祝祜捂了下柴雨生的嘴,但没有捂实,示意他不要出声。
柴雨生在祝祜手心里猛猛点头。
长凳另一头的江文华似乎瞥了他们一眼。
布景一齐全,画面停了一瞬。
然后乐声响起。
唢呐一响,就吹出来了个哭丧调,让喜庆的新房霎时笼罩上一层悲凄。
木鱼敲了起来,渐强又减弱。
啪地一下,那女人的皮再度出现了。
即使已经看惯了这女人的形象,当人皮出现在幕布上的时候,所有人还是本能地一闭眼。
过了半晌,柴雨生瑟缩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见那女人在幕布上动了起来。
她在婚房里走来走去,掀开床幔,又绕过屏风,像是在找人。
然而她找的人并没有出现。
喜房里只有她一个。
女人悲悲戚戚地坐在红木大床边沿,僵硬地举起双手,似乎在抹眼泪。
二胡的乐音如泣如诉,把众人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旁白女声尖声吟唱起来:“红烛高烧整两冬,鸳鸯枕上冷如冰,新娘肚皮不见喜,新郎不急公爹急!”
柴雨生深吸一口气。
在这出戏里,这个女人成婚了两年,但新郎一直不愿碰她——“不见新郎”“鸳鸯枕上冷如冰”——所以一直没能生育。但她的公公已经急了。
大鼓低沉地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刷啦——
左侧道具区的棺材里,再度响起了布料抽出之声。
不久,幕布上出现了两张人皮。
一张是黄师爷的,另一张是个男性的人皮。
显然,黄师爷扮演的是新郎,另一张男性人皮扮演的就是新郎的父亲。
在操纵杆的控制下,两张人皮打了起来,主要是另一张人皮在打黄师爷。两张人皮打得激烈而狰狞,皮影后面的操纵杆影子舞得飞起,人皮动得飞快,人皮四肢的连接处渐渐撕裂。
最后,黄师爷的人皮倒了下来,躺在地上,一直摇头。
而另一张人皮站了起来,满面怒容,胳膊伸直指着黄师爷,嘴巴不断开合。
旁白的女声低沉地大喝,配音道:“今夜若再不下种,老子替你耕了她!”
黄师爷的人皮仍在地上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把脸捂了起来。
二胡滑音模仿着男声女调,旁白女声委屈又焦急地念:“不是儿子不揭盖,是儿子对着女人——硬不起来——呜呜呜——”
观众席里,所有人的嘴都张开了,下巴都要掉了。
柴雨生大骇——原来新郎不碰新娘,竟是因为这样的隐情!可早知如此,何必娶妻?!这不是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