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四原先还蒙头蒙脑,听着听着,听到后半段,就明白是怎么个事儿了。
他定定趴在床上,也不动了,也不挣扎了。阮玉山看不见他的脸,没发现他此刻两个眼珠子恶狠狠地左横右横着,一副正蓄势待发的模样。
下一刻,阮玉山扬手要再朝钟离四屁股打下去的间隙,钟离四忽猛地翻身,咬着牙,一脚朝阮玉山踹过去!
阮玉山正因钟离四一动不动而放松了警惕,这忽然的一脚倒踹得他没有预料,虽抬手挡住了,但到底也因此松开了对方,被力道反弹得逼退了几步。
再一抬眼,钟离四一脚又踹过来。
阮玉山灵敏地往旁边一闪,又骂道:“小兔崽子疯了!”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的王八蛋!”
钟离四抄起手边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阮玉山身上砸,砸得墙壁地板咚咚响,被阮玉山躲了,就拳脚相加一通乱打:“混账阮玉山,你真不是个东西!狼心狗肺的畜生,不拿我的命当命!就为了不让我来找你,不告诉我红州的位置,也不说红州有多远,生怕我知晓了路程猜出红州在哪!饕餮谷离雾照山不过六十里,你要是从一开始就如实相告,我何苦涉险!你又何苦往更远的南边去!一声不吭跑了三个月,最后倒成了我的不是!我今天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就对不起我豁出去的半条性命!”
一时间,整个屋子桌子板凳花瓶烛台不分青红皂白接二连三朝阮玉山砸过来。
阮玉山简直有些目不暇接了。
他一边躲着,一边在心里惊出一身冷汗——当初自己走的时候,因考虑到一旦告诉了钟离四红州距雾照山有多远,对方势必会推测出红州的位置,届时谁都拦不住。于是他便打定主意没告诉对方红州的距离,也招呼了旁人不能提及。
此次下山钟离四定是找到什么机会背着旁人走的,因此也没人有机会提醒此事,才叫钟离四险些脱去了半条性命。
他醍醐灌顶,心里悔恨莫及,知道此事全怪自己思虑不周,当即便停下脚,生生受了钟离四砸过来的烛台一杖。
果不其然,他躲了还好,一旦真挨中了打,钟离四反而舍不得再下手。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应用具被砸了个稀巴烂,只剩窗外一盏烛火红红的灯笼在亮着。
钟离四站在阮玉山对面一丈之遥的位置,许是气还没消,胸口因呼吸剧烈起伏着,头却别到一边,不看阮玉山。
阮玉山见他消停了,虽知道他还没原谅自个儿,也顾不得许多,箭步上前,抓着钟离四胳膊腿和腰就要开始检查:“怎么丢了半条命?是哪儿伤着了?让我看看?”
钟离四拿猫儿大的力气甩开他。
那自然是甩不开的。
阮玉山厚着脸皮转着圈检查钟离四的身体,四处扒拉:“到底是哪儿不舒服,你让我看看。”
钟离四声音瓮着鼻音:“别碰我。”
阮玉山充耳不闻:“——袖子上怎么有血?身上也脏成这样。是摔下马了?血腥气怎么那么重?还有烟味儿,谁放火烧你了?头疼不疼?腿疼不疼?到底哪出血了?说话!””
他很是着急,见钟离四一直扭着脑袋不看他,也不吭声,便抬起手强行把人脑袋扳回来。
刚把钟离四的脸扳回自己眼前,就看到对方通红的一双眼睛。
阮玉山一愣。
“我疼死了!”
钟离四恶狠狠瞪着他,话虽说得咬牙切齿,眼角的红色却半点没褪。
“阮玉山,疼得快死的时候,我都怕自己没能见你一面。”
阮玉山捧着他脸的指尖颤了颤。
此时,房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撞破。
阮玉山转头,看见一个脏兮兮圆滚滚的头顶直直朝自己腰眼撞过来。
百重三像头小牛一样,瞄准了阮玉山就闷头往前冲,一副鸡蛋碰石头也要豁出去了的决绝姿态,同时嘴里嘶吼着一串叽里咕噜的愤怒蝣语。
“你放开九十四哥!”
第93章 试探
阮玉山一个抬手,巴掌便抵住百重三的头,将对方挡在自己半臂之外。
百重三浑身力气还比不上阮玉山一只胳膊,眼见是再也往前冲不动分毫,他也半点不肯认输,两脚跟风火轮似的还在不停刨地,嘴上大叫着,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下一刻就被阮玉山单手拎了起来。
一拎起来,阮玉山才瞧见这小孩四肢干瘦,浑似个稻草人般轻飘飘,躯干只剩个骨头架子,唯有一方肚皮撑得斗大,圆滚滚如一个皮球,可见是在楼下吃饱喝足卯足了劲儿要上来跟他决一死战的。
阮玉山笑道:“你们蝣人还真是都不亏待自己!”
钟离四劈手夺过去,把百重三抱在怀里:“你轻点。”
阮玉山也不争,只调侃:“这又是你从哪块地里挖出来的豆芽菜?”
钟离四把百重三放到地上,摆着架子道:“说话给我客气些。”
“好。”阮玉山背着手,慢悠悠道,“请问——这又是您从哪块地里挖出来的豆芽菜?”
钟离四飞快地横了他一眼,垂下眼睛,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心里嘀嘀咕咕骂了几句阮玉山。
接着他淡然开口道:“我把饕餮谷烧了。”
阮玉山:?
钟离四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擦了擦百重三嘴角的面粉沫。
此时屋外响起小二试探的敲门声,说是给小公子的热水烧好了,来请示两个大人该端到哪个房间去。
“放隔壁去!”阮玉山冲外头扬声吩咐完,又走过去抓住百重三的肩,对钟离四道,“我来收拾他。你下去吃点东西,也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
说到这儿,他指了指自己放在角落的一堆行李:“红州新进了一批霞光缎,正适合现在的气候,我找人照你喜欢的颜色和花色做了件新衣裳,你上身试试。”
钟离四擦着百重三的脸,两个眼珠子在睫毛低下悄悄转着,表面当听不到。
阮玉山“啧”的一声:“我还能吃了他不成——从进门到现在,你也不看看到底谁在欺负谁?”
钟离四这才蹲下身用蝣语耐心对百重三说道:“他是哥哥的哥哥,是保护我的人。我吃完饭就上来,你跟他走,不要害怕。”
百重三将信将疑瞅了瞅阮玉山,正好撞见阮玉山站在钟离四身后冲他挑衅地挑眉。
钟离四一看百重三眼神不对,当即把头转过去。
阮玉山又当什么都没发生,抱着胳膊等他俩聊天。
百重三大怒,龇着牙一把抓住阮玉山的手,站到阮玉山旁边,对钟离四说:“九十四哥你下去吧!我不会放过他的!”
阮玉山神不知鬼不觉地反握住百重三的手。
钟离四默默在心里衡量了两个人的实力差距,对百重三鼓励道:“若是实在放不过,就别放了。”
说罢便轻飘飘地走开,留下一地狼藉和争锋相对的一大一小在屋子里。
一顿饭吃完,房内一应摆设都被店小二打整清理得差不多了,钟离四洗漱完,又在窗边坐着任晚风吹了会儿头发,才懒懒散散穿着一身新衣到隔壁去看看那两个人。
才敲了敲门,就听见叮叮咚咚的脚步声,随后屋门从里头打开,钟离四看见浑身洗得白白净净的百重三光着身子过来迎他,同时顶着个锃亮的光头。
阮玉山抄着手站在浴桶边,望着百重三的光头一脸欣赏,显然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
屋子里泼了一地的水,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一场混战。
百重三抬起头,两眼红红,嘴角搭啦,饱含热泪,什么多的话都不说,只看着钟离四大喊:“九十四哥!”
短短四字,尽显悲伤。
一看就是没被阮玉山放过。
钟离四叹了口气,牵着百重三回到屋子,顺手拿走架子上的棉布,一边给百重三擦身,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阮玉山:“怎么把他头发给剃了?”
“你自己问他。”阮玉山慢条斯理,稳如泰山,“多久没洗澡了?满头都是虱子——我就奇了怪了,同样是饕餮谷出来的,关一样的笼子滚一样的土,怎么你那时候就干干净净,这小子就脏成这样?你来看看这水,看是水黑还是我的脸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