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42)

2025-09-17 评论

  他的无名指上下失据地悬在空中,目光凝在手指上,沉静地思考每根手指该放的位置。

  俄顷,一只更宽大,肤色更深的手覆了上去。

  阮玉山轻描淡写地把他的手指拨到了正确的位置,手臂贴着他的手臂,手心贴着他的手背,声音从他的头顶传下来:“落笔的时候,手不能抖。”

  阮玉山的每一笔都走得大刀阔斧,指节贴在九十四的手指上,所用力道时时刻刻张弛有度,下笔轻,走笔缓,收笔重,手肘稳在空中,墨迹落在纸面上,一笔一划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恍若得见字字筋骨。

  他知道九十四聪慧,因此只教了一遍便松手:“自己写。”

  九十四凭借刚才的记忆,以及阮玉山遗留在自己手臂的感知,缓缓下笔。

  落了墨,再收回,几乎和阮玉山教的一模一样。

  他人生第一个规规矩矩写出来的字,带着阮玉山的笔锋。

  阮玉山站在他身后,含笑看着九十四紧挨他的墨宝留下的字,又将视线移到九十四的背影上,像在欣赏自己又多描画了一笔的作品。

  “什么夫子。”他凝视着九十四的后脑勺,似笑非笑,“字都教不好,骗学费的罢。”

  九十四写了字,阮玉山怎么说便都不在意,甚至没把对方的话听进耳朵里,只是盯着阮玉山教自己写的字,在心里想,席莲生的字好看。

  阮玉山的字更好看。

  “你教得好。”他回头看向阮玉山,“再教我几次。”

  阮玉山挑了挑眉。

  “哦?”他俯身凑到九十四眼前,“可我用不惯别人的纸笔。”

  九十四哗啦啦把席莲生送的宣纸收起来。

  阮玉山靠着墙壁,意态悠然地指挥:“笔。”

  九十四把席莲生送的笔放到一边。

  阮玉山:“砚。”

  九十四又把他先前的砚台拿过来。

  他这才懒洋洋地走回九十四身后,胸腔贴着九十四的后背,一路到手臂,再度教九十四拿起笔时,声音已沉稳了下来:“手肘用力,落笔要稳。像我刚才教你的那样。”

  明明身体只挨了一半,九十四整个人却仿佛被阮玉山圈在怀里。

  他的耳后偶尔能感受到阮玉山说话时喉结的滑动,还有胸膛跟随呼吸缓慢的起伏,写了很久他才注意到自己的体温似乎总是更温凉些,因为阮玉山的掌心永远都温暖干燥,握在他的手背上时,能感受到皮肤下方流动的血液的滚烫。

  他的一生就是从此时起每一步都带有阮玉山亲手雕刻的痕迹,笼中混沌十八载,阮玉山往后一笔一笔把他勾出了形,描出了色。

 

 

第26章 控制

  九十四这个下午成了阮玉山的跟屁虫。

  自打他发现跟着阮玉山能以最快的速度学会大部分他想学的东西并且阮玉山能教给他近乎一步登天的成果后,九十四就差扒在阮玉山背上不下来了。

  阮玉山教完他写字,要去院里砍柴,他跟着;阮玉山砍完柴要做饭,他也目不转睛看着学。

  砍柴的时候他站在一边,阮玉山瞧他跃跃欲试,在他跟前劈了两把木头便递给他斧子:“试试。”

  九十四当仁不让,一把接过去。

  他学着阮玉山的样子挽起自己两只袖子,露出苍白的小臂和手腕上两圈崎岖的伤疤,再有模有样地把木柴立在木桩上,用手扶好,瞄准了位置,全神贯注集中力道,一斧子朝木柴劈下去。

  ——胳膊粗细的木柴连同合抱粗的底座木桩被一起劈裂了。

  阮玉山的眼角不着痕迹微微一搐。

  九十四也愣了。

  他拎着斧子,面对脚下四瓣劈开的木头,看向阮玉山。

  “无碍。”阮玉山古井无波地对此做出解释,“木桩年生太久,底下被蛀空了。”

  九十四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在他还想把木柴扶到地面再试一次时,阮玉山轻轻夺走他手里的斧头:“去打水,加到锅里,准备做饭。”

  九十四去了。

  这并没有让他觉得阮玉山在支配他的自由,因为从阮玉山吩咐的这句话里,九十四学到做饭的第一步要先往锅里加水。

  早前两次阮玉山做饭他都错过,九十四这回每一步都紧盯着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用半个时辰的时间认识到自己对做饭这事儿没有任何兴趣。

  一道菜在锅里翻来覆去再翻来覆去,中间停下来被阮玉山加点佐料加点水,再继续翻来覆去,起起落落,最后油光水滑地躺在盘子里被端上桌。

  虽然莫名其妙就变香了,但九十四还是认为过程无趣至极。

  不过他依旧牢牢实实地记住了每一个步骤。

  九十四认为学会做饭是很有必要的,甚至是除了读书识字以外最重要的事。毕竟以后离开阮玉山,他没有钱,也没有别人照顾,首先要做的就是自己给自己做饭。

  蝣人在饕餮谷中茹毛饮血,那是迫不得已,没人把他们当人,他们只能像野兽一样生吃硬啃。

  九十四知道,人是要吃熟食的,要吃从锅里端上来的饭菜。像驯监们一样,端着碗吃饭,从盘子里夹菜,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九十四无时无刻不在为离开阮玉山做着准备。

  阮玉山并不知道九十四的脑袋瓜子里都在绕着什么转,他炒菜炒到一半,觉得九十四煞有介事的模样实在好笑,便问:“什么东西要你看那么仔细?”

  九十四一边衡量离开阮玉山以后做哪道菜最方便,一边说:“看做菜。”

  阮玉山又逗他:“只是看菜?”

  九十四瞅了阮玉山一眼,不懂阮玉山什么意思。

  他不懂,但不影响晚饭时阮玉山心情不错,仍是把随身带的金勺子放到了他的碗里。

  九十四没什么所谓,不管是筷子勺子,总归不过是吃饭的工具,只要能吃到饭,使哪样都可以。既然勺子更便利些,何乐而不用呢?他并不是非得学使筷子不可。

  阮玉山看他使自己的金勺子使得那么得以自如,心里犯欠儿的地方又痒痒。

  九十四吃饭吃得正香,就听阮玉山凉悠悠地打趣:“小孩儿吃饭用勺,大人吃饭用筷。十几岁的人了,吃饭不使筷子——傻子才这样。”

  “食不言,寝不语。”九十四慢条斯理拿勺子挖着饭,不入阮玉山的套,“一边吃一边叫——”

  他勺子一顿,想了想,又找了个自己认知中比较符合这个形容的比喻:“饕餮谷的狗才这样。”

  阮玉山不恼,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饕餮谷还养狗?我怎么没见着?”

  “狗是拿来看我们的,”九十四碗里的菜吃完了,便把碗口朝阮玉山的方向倾斜,“你当然见不到。”

  阮玉山瞧见九十四还剩大半米饭的碗往自己这边张过来,便自觉拿起筷子给九十四碗里夹菜:“看你们?”

  “怕我们跑,怕我们反抗。”九十四说起饕餮谷的狗,神色冷了几分,连吃饭也有些兴致缺缺,咀嚼的频率慢下来,“狗叫声很吵,狗牙很锋利,被咬一口,要掉一块肉。”

  阮玉山的视线扫视过他的身体:“你被咬过?”

  九十四摇头,目光悬在桌面上几个小菜上,像是回忆起了某些往事:“七十五被咬过。”

  “你的族人?”阮玉山看出来了,“为了你被咬的?”

  九十四嚼了两下嘴,想起嘴里那口饭早被自己咽下去了。他低眼,忽感现在桌上和碗里的,吃的和没吃的,都突然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七十五是他的族人,大他两岁,去年被人从谷里买走,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在九十四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百十八和百重三都还没来到他身边时,他跟着七十五一起长大。

  一个人当下的模样从来不是经由一瞬间突变而成,途径每条路上刮带走的风沙一点点附着到身上,才能慢慢显现出他的形状。

  比如九十四。

  他四岁那年的夏日由于太过口渴又身无分文,年纪太小的蝣人无法上斗场捞取打赏,九十四生来要强,不肯向族人伸手讨要对方辛辛苦苦挣来的赏赐,便对驯监身上挂着的水壶打起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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