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88)

2025-09-17 评论

  九十四说:“我不想做谁的主人。”

  “再不想不也做了?”阮玉山瞥了一眼在外头拿爪子扒门的那罗迦,“许多事情,怪力乱神,由不得你想不想。不信,你去问问它,看看神器是否已经认你做了主。”

  九十四一脚往地上踩去,脚掌还没挨着地,被阮玉山一把攥住小腿:“穿鞋!”

  九十四愣了愣,看着阮玉山握住自己小腿的那只手,忽然感觉那块皮肤热乎乎的。

  阮玉山以为他又没憋好事儿,懒得废话,将他的脚放到自己腿上,拿了鞋袜给他套上。

  套好了一只脚,还没放下去,九十四另一只脚已经搭上来了。

  这脚搭得太过理所当然,透露着几分不把阮玉山当正经老爷看的意思。

  阮玉山乜斜过去,发现九十四正一脸认真盯着他的大腿,搭上脚后还屈起膝盖,拿足弓在他腿上踩了踩。

  这叫人很难不认为是九十四故意为之。

  “做什么?”他拍了九十四脚背一下,“昨儿用手没摸够?”

  九十四不吭声,脚不动了,脚掌静静感知一层光滑锦缎下传来的阮玉山紧绷的皮肤的温热。

  他突然看了看窗外。

  是天开始冷了,人才会总想往温热的地方靠。

  兴许到了夏天就好了。九十四心想。

  阮玉山替他穿好了鞋,九十四伶俐得像猫儿似的轻脚跳下床,抖了抖衣裳,再走向墙角那柄三尖戟。

  这是一把很长的武器,先前在矿山中风沙混乱,九十四和阮玉山都没细看,如今走近了一比对,才发现这三尖戟比阮玉山还高出一头多,足足七尺来长,光是刀头便有两尺,整个刀柄几乎与九十四等高。

  九十四背着手,绕着这三尖戟走了两圈,怎么也想不出这东西认自己做主人的情形。

  神器有神威,九十四还没拿手挨上去,已经感受上刀头上闪烁着千年杀气的寒意。

  哪怕不说这些虚的,就光说个头。

  以个头论高低的话,这东西认他做主人,就仿佛他认乌格纳做主一样。

  乌格纳是饕餮谷山沟里的一只大马猴。

  趁夜摸进谷里偷小蝣人吃时总佝偻着背,背影比那罗迦个子还小些。

  九十四也险些被他偷去过。

  然后乌格纳就在九十四的手里成为了那天小蝣人的宵夜。

  这世上人总是互相吃的,不被当作人的东西也会互吃。

  九十四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奇形怪状的蝣语比喻,最后还是一扭头瞅着阮玉山:“我怎么问它?”

  阮玉山说:“你怎么问我,就怎么问它。”

  九十四心里又跑过一串不甚动听的蝣语。

  他把头转回去,边抬头去握住刀柄边问:“我是你主人吗?”

  话音将落,三尖戟蓦地从他面前飞了出去。

  九十四下意识就伸手去抓。

  岂知这回三尖戟早有预备,在九十四的手即将抓到自己尾部那一刻巧妙地转了个弯,要往门外去。

  九十四眼疾手快,一个回身箭步向门口作势要拦。

  ——倘若这把三尖戟始终沉默地立在墙角,那么九十四必定没有丝毫要做它主人的意思;然而三尖戟对于他普通的询问做出了激烈的反应,仿佛很不愿屈服似的,那么这个主人九十四就非当不可。

  阮玉山靠在床头,抱着胳膊,一副作壁上观,并且计谋得逞的神色。

  那边三尖戟出不去门了,眼瞧着又要被九十四逮住,简直慌不择路,打着旋跟阵风似的往里钻。

  哪晓得钻的劲头过盛了些,竟表现得刹不住脚,直朝阮玉山心口刺去。

  九十四心一沉。

  阮玉山倒像是早有预料,坐在原地八风不动,见九十四似是望着刺向他的刀头怔住了,便高声道:“借物打物!”

  九十四猛地回神,眼角余光率先瞥见桌上一尊晶莹剔透的缠枝纹薄胎玉盏。

  他一掌拍到桌上,将玉盏从桌面削起来,再凝力到掌心,将其打向三尖戟的刀尖。

  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

  只听铮然一声锐响,玉盏碰上三尖戟刀刃,顿时在半空爆破,当场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七百两一个的薄胎玉盏,没了。

  而三尖戟的刀尖因这一撞,被打断了轨迹,发出细微的震颤和尖鸣声。

  玉盏带着九十四才修养一夜后凝聚出的为数不多的一身玄气,将它直直撞向一旁墙壁。

  九十四后一步赶来,横跨过去挡在阮玉山身前,这下是半点也不客气,一脚踩住三尖戟刀柄,再不给对方挣扎的余地,缓缓点了个头,漠然地判决道:“我是你的主人了。”

  三尖戟刀上清光微微闪烁,最后暗淡下来。

  阮玉山觉得这事儿有意思。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九十四后头,拍拍九十四的胳膊,从对方身后歪了个脑袋出来:“它要刺也是刺我,你急什么?”

  九十四眨了下眼,低头望向阮玉山。

  对着对方那双笑吟吟的丹凤眼,他也想不出答案。

  阮玉山接着问:“怕我死?”

  九十四也歪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怕么?”

  阮玉山笑:“担心我?”

  九十四困惑:“有么?”

  阮玉山:“想我好好活着?”

  九十四越听越不明白了:“是么?”

  阮玉山:“喜欢我?”

  九十四拧着眉毛陷入沉思。

  九十四一旦陷入沉思,就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默。浑然一个白玉雕塑一般立在阮玉山跟前,垂目不语,神色木然。

  只有阮玉山知道那双木然的眼睛后方藏着一个怎样活络机敏的脑子,脑子里又跑着多少天马行空的想法。

  他无意把人步步紧逼,因此当九十四一旦进入宕然的思绪时,他便会审时度势地把人拉回来。

  “欸,”他又拍拍九十四,指指地上那把三尖戟,“它很不服气。”

  刀刃上一道亮光朝阮玉山脸上射过来,好似这三尖戟瞪了他一眼。

  阮玉山视若无睹。

  九十四就在这儿,他还能怕它不成?

  阮玉山总是这样,乐此不疲地试探九十四,乐此不疲地提醒九十四,又乐此不疲地把九十四从陷入混乱的边缘拉回来。

  九十四的视线终于又回到三尖戟身上。

  射向阮玉山的锐光悄无声息撤回了。

  平心而论九十四并不热衷于强人所难,可他也不傻,堂堂一柄镇山神器,难不成真是他随便逮两下便束手就擒的废物?

  他把踩在三尖戟上面的脚拿开,蹲下身问道:“你不想认我?”

  三尖戟温和地闪烁了两下,朝九十四的脚尖滚了滚,又拿刀柄轻轻压了压他的鞋面。

  挨挨又蹭蹭的,显然不是排斥他。

  更像在撒娇。

  “那就是愿意。”九十四问,“可刚刚又躲什么?”

  三尖戟戳碰他鞋尖的动静顿了顿,又懒洋洋地朝远离九十四的方向滚了滚。

  九十四想了又想,凝视着它:“你是发脾气?嫌我冷落你。”

  三尖戟不动了。

  九十四认为这三尖戟很不好伺候,而自己也不喜欢整日靠揣度旁人心思度日,那样的日子他在饕餮谷的驯监手下已然过够了。

  神器有神器的脾性和傲气,古往今来,举凡和“神佛”一类的词话相关的物事,都不是甘为平庸与人俯首帖耳的命。

  即便是教他认字的老头子,没什么学识,也能信手拈来几个类似的民间故事。

  九十四理解,但也不想惯着。

  故而他起身,背过去,一挥手道:“你走吧!我们不合适。”

  只留给地上的三尖戟一个卷发乌浓的冷漠背影。

  说完他便要抬脚去找自己昨夜没看完的话本子看。

  岂知还没伸出脚去,就听后面的刀头在地上骨碌碌滚着响,九十四侧头睨眼,发现这东西追着自己脚后跟窝窝囊囊地滚过来了。

  他置之不理,毫不留情地走向自己昨夜的地铺,哪晓得他走到哪儿,三尖戟就撵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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