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你好呀。”温言拍拍梁望佑的脑袋,说。
梁望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小嘴一撇,“父亲现在没有多爱我了。”
温言猜以前梁世京应该很将就他,所以梁望佑才这么不适应。他跟着一起吐槽梁世京近日的专横霸道,说着说着家门口驶停一辆黑色防弹车。
“嘘嘘嘘嘘!”梁望佑猛竖手指。
温言眨眨眼睛。
“在说什么?”梁世京穿着一袭黑色正装西装,单手扶着车框,问,“都收拾好了?”
橡木长廊永远葱茏翠绿,红地砖一如多年前那样干净。这里无论来多少次,永远都没有改变过样貌。纪领事站在专用停车点,温文尔雅地笑着说:“回来啦。”
温言恬淡一笑:“是的。”
家中厨师做饭的好吃程度简直到了登峰造极。不过温言没有去餐厅,而是对梁世京说,“我要去找胡医生。”
“先吃饭。”梁世京日常推脱。
“你放手。”
“明天再说。”
“明天又明天。”温言已经习惯了他的谎言,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再推迟到明天。
梁世京问:“刚回来不累吗?”
“我又没收拾东西……”
“也先吃饭,都是你喜欢吃的。”
“你先放手!”
“诶诶诶诶,你怎么又欺负温言啊!”梁望佑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分开,对梁世京警告道,“不准这样了嗷!”
“温言你快走,我帮你拦住他。”
在梁世京像拎小鸡般拎起梁望佑的间隙里,温言大步下到一楼,在实验室找到了东躲西藏的胡立,他冷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
僵持几分钟,胡立悻悻地从电脑拷贝了文件。
“小言你好可怕啊……”
“手术资料和视频全在这儿了……”
“小言我错啦。”
温言实在笑不出来,柔声说谢谢,接着赶紧返回楼上。
三楼电梯口,梁世京抱着双臂,蹙着眉头。
温言把东西藏在身后,“我要去书房,在我出来之前你不要进来,包括梁望佑。”
梁世京眉宇更深。
温言又软绵绵地威胁,“敢说一个字今晚你就跟梁望佑一起睡好了。”
梁世京沉了口气,让出一步。
其实当书房门被关上后温言靠着门板站了很久,他很紧张很害怕,所以才会疾言厉色地对梁世京说话。深知梁世京只是一时被震慑住,权衡利弊之后仍会进来,不过等进来了再说。
胡立给他的是一个小小的U盘。
温言坐在梁世京办公的高背椅里,打开电脑把U盘插进去。点开文件包看到里面整齐归类着12条信息。
第一次腺体剥离手术。
第二次腺体填充手术。
第三次腺体介入手术。
……
第十一次腺体植入手术。
第十二次腺体整合手术。
……
每一次手术都保存着一个完整的文档,附有病历、手术视频。
温言点开第一次手术视频。
这是一间安静空旷的手术室,有两架微微隆起的手术床、两台无影灯、八名医生以及十二名医护人员。没有任何预警,主刀医生开口便说:“开始吧。”接着摄像的机位缓缓向前,以俯瞰的角度正对两张手术床,画面也被一分为二。
无菌布将alpha、omega完全盖住,仅有后颈腺体暴露在空气中。
当薄而冰冷的手术刀同时划过两人腺体,连接左侧手术床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爆鸣。各项心率飙升、血压飙升,但医生们只是冷静地看了眼这些疯狂鸣叫的仪器,便继续划开层层肌肤不为所动。
鲜血争先恐后地沿着颈子往两侧涌,躺在无菌布下面的人一动不动。
“术一开始剥离正常组织。”主刀医生伸出染了鲜血的手,副刀立刻递上更加精密的手术刀。
术一,一号手术患者。
“术二开始清理病变组织。”右侧的主刀医生也伸出染了鲜血的手。
他们的动作十分细致,一刀一刀地慢慢在腺体上动作,透明的软管吸引器抽走一股又一股殷红的液体。
渐渐地,心电监护仪在急速跳动的警报中连成一串尖锐的滴声……
“术一心跳停了。”某医生说。
左侧主刀看似冷静,实际额头汗水已经被巡回护士擦了三回。他埋着头,剥离腺体的手一刻也没有停,冷静地说:“肾上腺素静脉推,1mg。”
接到命令的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操作,注射完毕后隔了两分钟心电监护仪渐渐有了微弱的起伏,但很快又断了。
“2mg,三至五分钟推。”
这次推注时无菌布下alpha的手臂一晃而过,是一片惨白的颜色。
“术一血压丢失!”
先前他们汇报进展的声线还算冷静,随着手术进展他们的声音明显抖动起来。
“上去甲肾上腺素。”主刀依旧冷静地说。
普通的不行上去甲,去甲不行上异丙,不知道多少次静脉推注后心电监护仪终于有了一点点回应。绿色直线跃起一个低低的波峰,心跳滴、滴、滴地从无到有……
任由左侧的术一抢救氛围如何紧张,右侧的术二台始终正常,所以术二先结束第一步也是情理之中。随着医用托盘里浮着一小团坏死的暗色组织、淡淡的粉红在酒精中如烟雾般散开时,右侧主刀长长呼出一口气,说,“术二清创结束。”
话音落,好像右侧的所有人都长舒了口气。
现在焦灼的目光尽数落在左侧,落在那起伏微弱的心电监护仪显示屏,落在那静静躺在无菌布下的术一患者。
可是术一患者情况又不稳定了,仍在努力剥离腺体的左侧主刀说,“请再坚持一下。”
“好。”少顷,一道哑然的气音从无菌布下冒出。
温言一怔,旋即放声大哭。
梁世京是醒着的……
在清醒状态下被割了那么多刀……
这时书房门被推开了,曾经躺在手术台几次濒死的S级alpha出现在门框中间,他一步步迈着迟缓的步子来到omega身边,坐上椅子扶手,伸手阖上电脑。
温言伏在梁世京腿上哭了很久很久。
梁世京把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后脑勺,轻声说,“都过去了。”
即将黄昏了,光线变成暖洋洋的颜色,地毯上有斜格子光块,也有两道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影。
还是那个问题,温言永远费解。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值得吗?
值得你孤身一人背负着仇恨无法回头,值得你花费大量人力精力在联盟八国苦苦寻找我吗?值得你忍受非常人的痛苦割掉腺体吗?
甚至在手术前夜,你还在抱歉说没能给我安稳的生活。
温言双眼通红地抬起头来。
梁世京也还是那个答案,他说不知道。
“出去走走吧。”他说去北边看看夕阳,他说梁望佑在那里等他们。
两人沉默地下楼,穿过橡木荫穿过大片的草坪。凉爽的海风从远处吹过脸庞,蔚蓝的波浪涌动一下海面就闪出一片金色。
“温言快来呀~”梁望佑挽着裤脚,逆着夕阳,站在沙滩上朝他们招手,“父亲你看这里有只小海螺!”
如此痛苦又幸福,令温言掉下泪来。
梁世京牵住他的手,慢慢朝前走。
“梁世京。”
“嗯?”
“谢谢你为我,为小佑,为我们的小家付出这么多。”温言说,“以后累了可以叫我,我会一直陪你一起。”
梁世京紧了紧他的手,问他,“可以原谅我吗?”
温言露出笑容,挣脱他的手掌挽上他的手臂,抬头眺望漫天粉红云海。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回答梁世京这个问题,也请允许他自私一次。希望梁世京爱他很久、爱他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