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宴会厅格外的安静,编外人员的他并无走进权力中心的资格,只能站在外围打转。他以为那名风度翩翩的beta就是今晚宴会的主人了,直到后来他又看到这名beta吩咐佣人上餐,才明白原来主人自始至终没有出场。
得益于超强的记忆力,他被秘密请到一个书房,见到了一位气质冷淡的年轻的S级alpha,alpha一言不发在书桌后面处理工作。程琢明白,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主动上前帮忙整理文件,却也因为年轻人独有的粗心,在垒齐文件时不小心弄乱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相当模糊,是一名omega站在树下眺望。
单从端静背影不难遐想出omega好看的正脸,所以他把照片从地上捡起来后不自觉地端详了良久。猛地一抬眼,S级alpha正以一种格外凌厉的目光审度着他。程琢察觉到自己失态,立刻轻轻掸了掸照片并不存在的灰尘,哪怕冷汗爬满后背他还能不卑不亢地问,“请问这张照片是今天拍的吗?”
Alpha面无表情,示意他继续说。
“今日首都有雷阵雨,这个omega似乎没有带伞。”
照片角落有一片芝麻粒大小的乌云,而omega两手空空地站在云下。
S级Alpha先是让他不着痕迹地把伞放到omega手里,然后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后来程琢开始在梁世京身边工作,花了五年时间获得了梁世京一些信任,他每日的工作就是利用他超强的记忆力跟踪追溯Omega的日常,通过口述的方式转达。一开始他并不知道omega真实身份,当联盟换届时他才了然,他以为梁世京掌控温言的动态是想一并报复,没承想那个雨夜他接到梁世京的命令,让他在大门等一个人。
——许多事情是藏不住的。
alpha对omega的爱惜、关切、愧疚、叹息,在五年前得到清晰印证,直到omega突然走掉,alpha很平静地说,去把梁望佑带来,可惜那一次还是婴儿的梁望佑并没有派上用场,omega还是走掉了,或许说alpha始终没有将他找到,所以程琢希望这一次梁望佑也不要派上用场。
那样alpha和omega就彻底完了……
现在梁世京就这样静静坐在后排,他在生气,程琢十分清楚这个严重的问题。也许“生气”二字程度尚且不够,梁世京正处在一种极度平静下的愠怒。这一次omega坐标点还在,这一次事情似乎已经在朝不受控制的地步发展,所以程琢第一次逾矩地开口劝道。
梁世京始终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黑色轿车飞驰向北,穿行于绵延不绝的枯败山间,一直一直一直不停歇。
这是温言一路向北的第二天,从昨晚到现在他也不敢停歇,累得狠了就听音乐。截至目前,他路过了三个补给点换了三辆不同款式的车,大脑麻木到无法思考该往哪边转弯,但双手已经微微扳动了方向盘,距离加油站还有三公里,他减缓车速,慢慢靠右边慢车道行驶。
几分钟后他抵达这座偏僻的自助加油站。
荒草瘫软在水泥缝隙里,杂乱交叠的枯叶下面掩盖着泡涨了的水迹,油枪生锈了,不过好在这座加油站还在运营。远处破旧的便利店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工作人员撑着脑袋在柜台后面打盹,忽而一阵冷风吹来,他被惊醒。他看到面前站着一个戴着口罩的omega,说他漂亮是因为他的眼睛,而不是因为他苍白的脸。虽然他穿着普通但依旧无法掩盖那份清丽干净的气质,不过他太憔悴了,晚上来的话很像一个寻找归途的野鬼……
“有烟么?”omega低声说。
没看出来还有抽烟的习惯,工作人员愣了下,“要多少钱的?”
“能提神的是哪种?”
“这个。”工作人员拿出柜子里最畅销的廉价香烟,因为廉价所以焦油含量高,烟雾携带大量尼古丁窜进肺里简直如同火燎,平常走这条道的都是些为了节约成本的货车司机,他们酷爱这种劣质烟草。
“谢谢。”omega掏出最大面额的现金,放在柜台转身走了。
“喂。”工作人员急急喊了声。
Omega在秋风萧瑟的屋檐下站定,工作人员又喊了他两声,omega没有着急转身,仿佛是在思忖到底要不要回来,不过他到底还是回来了,挺有礼貌地说,“不用找钱了。”
“那个……”工作人员目光闪躲,其实他叫omega并不是找钱,他只是想说你要不要打火机,为了避免尴尬他快速说出这句话。omega愣了愣,自言自语地说对哦,还要买个打火机,于是omega再次掏出最大面额的现金。
回到车上,温言研究了老半天才把包装盒外面那层塑料纸拆掉,接着很生疏、僵硬地把烟点着,明明只吸了一小口嘴里却像包了一团滚动的雾,咽也不是吞也不是的间隙马上被呛出了眼泪。这一下就不困了,他扔掉烟继续上路。
又开了几小时,距离边境目的地还剩八百多公里,需要再开七八个个小时才能到。
山里应该又到了雪季,不知道那片巍峨的山巅是否依旧萦绕经年不散的白烟,现在进山应该很难走,他或许会死在雪地里。
可是温言不想这样死……
他曾看纪录片说,当人体长时间处于低温状态皮肤会慢慢冻僵,末梢血管开始收缩而血液汇集到体内保护内脏器官,随后收缩的血管会被迫打开,血液重新冲向皮肤,造成热的错觉。所以冻死的人会脱掉身上的衣服,然后雪化掉人的皮肤就会斑驳脱落,如果是那片山里,他等不到身体彻底腐烂大雪就会再次来临。
Omega从小是被夸着外貌长大的,他没有难看的时候。如果等梁望佑长大后知晓了一切,如果他能找到这里来……温言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那种模样,如果梁世京也来的话……
所以温言强撑着,他想他应该还能活几天,因为他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做。
想在生命最后时刻把补给点所有食物收集起来放在小松鼠们找得到的地方,看一看树洞里它们的窝够不够温暖,再扫一下小木屋门前檐下的积雪,回到房间洗个澡,剪一下指甲,把衣物都整理好。最后就可以躺到床上,把装满梁望佑成长记录的相册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从前梁世京许诺他每晚都可以到他房间里去看这些照片,温言心很痒很想去,有很多个无聊的夜晚他都在幻想自己偷偷摸进梁世京的房间,可偌大的橡木湾不是他的家,他不能擅自摸到身为主人的梁世京那里去。
梁世京是一个善变的人,平常对他很好,可一旦触及令他不爽的地方他就会变得很凶……
温言害怕被驱赶。
自从温则成死后他就没有家了,这一个个隐藏在都市、乡下小镇、海边、闹市区、深山里的小木屋是他仅剩的家,在这里看照片很安全,不用偷偷摸摸,可以把灯开得很亮,笑出声和哭出声都不会有人骂他呆子。
如果在橡木湾,梁世京让他出去他只能出去……
可是一个人看也很孤独呢……
如果梁世京还能给他讲一讲那些照片背后的故事就好了……
不过也没关系,温言已经很满足了。
他握着方向盘遥遥望着前路,快到了,听说这个季节还没有那么冷,在两国交界处有一个坐落在山沟里的小镇,小镇以天然温泉著名,许多游客会在这个时节慕名而来。温言在附近这个区域住了五年,却从不敢去逛一逛。
又开了几小时前方道路逐渐变得湿滑,外循环的风冷了起来,不过驶过那座大桥就到了最后的补给点,越野车胎紧紧抓住地面拐过山壁,大桥远远闯入视野,然而本应杳无人烟的桥面却停了辆黑色轿车。
那本应在首都生活的alpha和小alpha一高一矮地站在车前,不知道等了多久。
温言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随着车辆越驶越近两人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如果是幻觉梁望佑的眼睛和鼻头怎么会这么红?如果是幻觉梁世京的衬衣怎么会有那么多褶皱?就在三人即将碰面之时,一大一小的脸透过挡风玻璃紧紧追随而来。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就像电影慢动作的画面那样无限延伸,墨绿色的青山和大桥的钢筋铁骨化作朦胧的虚影,只有alpha钉来的目光和小alpha哭泣的双眸那样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