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护士见他安静下来,聚在一旁小声议论。
神农氏所有的医院都人满为患,连主攻医疗科技研发的蓬莱中心都塞满了病患,便捷辐射自测仪都卖到脱销,过几天神州将要展开一次全民性的辐射筛查,所有有威胁的异变基因都会被处理。
贺硝竖起一只耳朵听着,正此时,病房的舱门打开,九尾走进来:“你醒了。”
贺硝倏地站起来:“林熄呢?”
九尾的神色有些奇怪,说:
“在奥林匹克时,董事长的身体损伤就非常严重,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与巨量辐射堆董事长的身体产生了二次伤害,波及到了眼球,细胞衰竭状况加剧。”
贺硝瞬间紧张起来,好在九尾又说:“眼部手术已经结束,手术很成功,目前状况已经被控制住。”
她提醒贺硝:“但是董事长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不能再受到更多的刺激。”
贺硝对于她的提醒有些莫名其妙,九尾继续说:
“董事长要见你。”
他跟着九尾乘坐悬浮舱到达了神农氏医疗科技总公司。
这家大型医院是神州乃至全球的高新医疗技术中心,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医院里人满为患。
门诊人群熙攘,悬浮舱一路到达140层特殊病房停靠区,这里却分外安静。
洁白的走廊里往来的只有机器人,走廊尽头的舱门紧闭,贺硝喉头滚动一下:“林熄在里面?”
九尾点头,从停靠台到病房的路程并不长,但贺硝却感到莫名紧张,手心都有些发汗,九尾递交了身份申请。
正此时,舱门打开,已经苏醒的林简云拄着手杖,由林晗搀扶着走出来,看见贺硝,眼神厌恶。
贺硝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侧头看九尾,九尾示意他可以进去。
九尾并没有跟着他进来。身后舱门缓缓关闭,病房中氤氲着暖气与消毒水的味道,寂静的仿佛没有活物,贺硝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听见一点细碎的鼻息。
他抬眼看去,只见悬浮床上,林熄身穿白色病号服,正靠坐在床上。
他浑身上下插满了仪器,以便九尾能够实时观测他的情况,为了手术方便,医生们推掉了林熄的头发,林熄不得不带着保暖头套。
贺硝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他几乎不忍心看病床上的林熄,纤细、苍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没有了长发的遮挡,林熄瘦削的面庞清晰地展示在贺硝眼前,连最小号的病号服在他身上都显得松垮。
听到动静,林熄微微抬头,贺硝却没有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一条纱布覆盖住眼部的手术伤口,遮挡了林熄的双眼。
贺硝动作一顿,轻声开口:“林小猫,是我。”
他伸手去握林熄的手,被林熄躲开了,贺硝的手停在半空:“……林熄?”
病房里静了半晌,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当贺硝以为林熄因体力不支而晕倒时,林熄忽然叫他:
“贺硝。”
他的声音又轻又虚浮,在呼吸机中显得有些闷,在寂静的病房里都有些不真切。
贺硝忙“哎”了一声:“我在呢,怎么……”
“把那天你的话再说一遍。”
贺硝一愣,林熄说:
“……再说一遍。”
他十分虚弱,这一句话就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力气。贺硝顿了片刻,缓慢地应声:
“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我相信你的决定不会错,无论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站在你这一边。”
林熄没说话,好像一具被抽干的空壳,贺硝听了片刻,听出他虚弱的呼吸声中微微的颤抖,他担心林熄的情绪波动,说:
“宝贝儿,我……”
“结束了。”
林熄忽然说。
“什么?”贺硝没反应过来。
神经疏导仪连接着林熄的脑神经,自动发挥了镇定作用,一旁的仪器显示林熄身体各项指标趋于稳定,半晌,林熄干涸的唇瓣张了张,哑声说:
“我们。”
病房里倏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纵然看不到,林熄也能感觉到贺硝的呼吸明显一滞,而后有些紊乱。
贺硝手心握了握,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缓:
“……为什么这么说?”他顿了顿,以一种近乎沮丧的声音说:“我们甚至都没有开始。”
“三叔说的对。”林熄说,他很少回答贺硝的问题,现在他降尊纡贵地告诉了贺硝答案,语气像是施舍:
“作为一个成年且独立的继承人、领导者,在客观上我需要独立的决策环境,在主观上我需要独立的决策思维。”
“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根源是我对二叔的依赖性太高,我不应该也不需要依赖外部的任何因素,更没有必要与你这种……”
林熄的话忽而顿住,他看不见贺硝的神色,只能听见贺硝促狭又锐利地逼问:
“这种什么?”
贺硝豁然站起身:
“你叫我来就说这个?林简云都和你说什么了?那个古怪老头,还有他的古怪儿子……”
“这是客观需要。”林熄平静地说,没有说完刚才的话。
贺硝气的想笑,又怕声音太大吓到林熄。他又坐了下来,手心攥紧:“什么客观主观的,就凭那老头几句话,你就不要我了?”
顿了顿,他又问林熄:
“林熄,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几乎迫切地发问,带着某种近乎哀求的希冀,但林熄依旧很平静,声音落下片刻,林熄平淡而镇定地回答了他:
“一个已经毫无用处的试验品。”
贺硝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已经能从他冰凉的声音中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眼神应该是何等凉薄,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贺硝掀翻了椅子: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几句话?林熄,你把我当什么了?一次性byt吗,想用了就套上不用了就扔掉?”
“为什么?”
林熄说,贺硝以为在这种激将法下林熄会歇斯底里,或者会后悔自己说出的话,但林熄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干涩的唇角勾出一点凉薄的笑意:
“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因为你的自尊心?因为你觉得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你就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去留?”
“林熄——”
贺硝倏然抬高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显得突兀,贺硝在情绪的剧烈波动下感觉有些大脑缺氧,林熄非但没有受他的激将,反而将他激将到了。
他深呼吸三次,似笑非笑地问:
“养条狗,这么长时间也他妈该有感情了吧?”
“很可惜。”
尽管林熄现在被束缚在病床,连走路都困难,但是此刻曾经的首席执行官,现在的神州董事长依旧高高在上,掌握了主动权,近乎残忍地说:
“并没有。”
“如果你不想你可笑的自尊心再受到任何摧残。”林熄继续说:“你可以离开了,并且永远不用回来。”
“林熄。”贺硝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忍耐近乎到了临界点,手心攥的死紧,还是尽量稳着稳着声音:
“如果你依然因为我之前骗了你而生气,我们可以用一种更平和的方法去解决。或者我们之间有什么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林熄,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等待着林熄的回答,但林熄没有任何答复。
就像贺硝曾经亲口说的,林熄给他的一切都只是高位者微不足道的一点施舍。
林熄现在拒不回答,等于告诉贺硝,贺硝没有与他对话的资格与权力。
因为贺硝没有价值,有价值的是试验品Y5-1760,是H7-690,从来都不是贺硝。
病房里寂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