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熄垂眸,轻轻地说:
“我不能看着他送死。”
***
“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冰原上的悬浮舱里,贺硝抱着手仰靠在悬浮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黄鸟:
“你费那么大力气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奥林匹克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心甘情愿给他们卖命?”
黄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低沉地说:
“林熄为了你前往奥林匹克,如果你不去救他,他就是死路一条。”
“我不会去的。”贺硝站起身,他知道奥林匹克依旧想要回收他,说:“要去你自己去。”
他表现的毫不在意,黄鸟离开后,白怀和温斯顿围了上来。
“你打算怎么办?”白怀问他:“他们骗你的吧,林熄不是早就做了记忆处理手术?怎么可能为了你去奥林匹克?”
贺硝回答:“我晚点死,我们去奥林匹克。”
“你疯啦。”白怀说:“他都不认识你!况且你现在去,也是去送死!”
“他是林熄,这就够了。”贺硝说:“你就当是我的临终关怀吧。”
***
一片战火纷飞中,一只来自神州的悬浮舱穿过炮火,靠近了奥林匹克。
机械城市在灰蒙的天空中泛出冰冷的颜色,奥林匹克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光网入口处的守备军是往常三倍之多,苍穹外围开启了加固保护,严格限制出入。
悬浮舱靠近奥林匹克,林熄坐在驾驶位,脖颈上的小贝壳项倒映在金属舱壁上,链闪着细碎的光芒。
眼前景象不断放大,因为赫拉的要求,奥林匹克雇佣兵没有立即对林熄展开攻击,一队守备军围了上来,作战舱将林熄的悬浮舱包围在中心,等待赫拉的命令。林熄的腕带上弹出赫拉的通讯,在林熄接通之前,九尾的通讯挤进来。
林熄指尖顿了一下,接通了九尾的通讯。
九尾的声音很焦急:
“董事长,刚刚收到Y5-1760的消息,他不在奥林匹克。”
林熄诧异,九尾显然也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他主动联系了我,询问您的去向……那段视频似乎是一个程序,一个令我产生认知错误的程序。”
九尾言下之意,赫拉发来的邮件中植入了一段让九尾认为“完全正确”的程序,视频确实是假的,但这段程序让九尾认为那是真的,因此做出了错误的结论。
但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九尾的计算能力经过数年自主升级后,远超世界上任何一款人工智能或者类似设备,单纯靠电子算力或者人为设计,不可能生成令九尾产生认知错误的程序。
除非……
林熄没来得及细想,因为奥林匹克的悬浮舱已经靠近,赫拉似乎发现了他有返程的意图,直接命令雇佣兵捉拿林熄。
***
“目前董事长已经失联了,情况就是这样,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尽力给你调拨。”
南极洲寒风呼啸,贺硝把自己的定位发送给了九尾,说:
“一辆高性能悬浮舱,还有镇痛剂——麻醉剂也行。”
贺硝穿上防护服,后背的溃烂的皮肤磨的刺痛,说:“镇痛剂越多越好。”
神州的悬浮舱很快穿过风雪,降落到他们面前,贺硝三人登上悬浮舱,启程中央军事基地,昨日中午奥林匹克发起了突击战,神州目前正在防守。
雇佣兵运输量巨大,为了尽量减少运输时间,光网对作战舱出入没有一般通道那么仔细,只核对身份,不检测基因。他们计划在战火的掩护下混入奥林匹克作战舱,以躲避光网的筛查。
前往中央军事基地的途中,贺硝问九尾:
“我在新闻里听说了象牙塔的事情——象牙塔到底是什么?”
贺硝第一次主动问起象牙塔,九尾简单介绍了象牙塔的作用与机制,当听到“劣等基因”也能够因为抽签被选入的时候,贺硝脱口而出:
“这不是很公平吗?”
他不明白林熄为什么要对他隐瞒象牙塔的事实,九尾听后,反问他:
“你觉得这是公平。但事实是,公平的抽签并不能带来最公平的结果,有人顶替甚至杀害中签者想要以此获得进入象牙塔的机会,未中签的贫民们引发骚动与暴乱,被这些流民杀害的人又怎么获得公平?”
“董事长向平民出售进入象牙塔的名额,这同样引发了无数利益争夺,在这些战争中又有所少人家产散尽沦为贫民,而他们因为一开始不在抽签名单中,甚至连被抽中的机会都没有,完全丧失了进入象牙塔的资格,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否公平?”
“丹阙城设立的名额拍卖制度,普通利益集团没有雄厚的资本,根本不可能获得这些名额,这又是否只是头部利益集团的一场生存与淘汰的游戏?”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贺硝都没有回答,九尾继续说:
“我是数据体,如果有与我同样的千千万万个数据体,我们甚至可以在同一时刻、被存储在同一块芯片中,进入象牙塔,而无需经过翟取,因为我们不占用,或者只占用极少的资源,而这,对于全体活体人来说,是否公平?”
见贺硝不回答,她温和地说:
“公平就是把不公平最小化,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只要欲望在,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董事长告诉我,你是个绝对的理想主义者,事实也证明就是如此,你只看到了象牙塔公平的一面,理想化的公平。”
“而董事长秉持相对现实主义,他能够预见并且知道自己无可避免这些不公平,他知道当你发现象牙塔表面的公平下是更多的不公平,你依旧不会赞成他的做法,依旧会因此爆发矛盾。”
她继续说:
“你们的立场不同,观念不同,也很难再这件事上达成统一,所以董事长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你知道与理解这个决定。他原本的计划是在你戳破这些表面公平的时候,你已经在象牙塔内部,因为这样无论后续有什么矛盾,他至少可以最大程度保护你的安全。”
贺硝倏然抬头,九尾说:
“然而你发现的太早了,因为一些其他因素的介入,矛盾过早的爆发,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最后她说:
“他只是想让你活着。”
贺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颓然地坐下来,恨意如潮水般退散,有关林熄的一切此时逐渐清晰,混沌之中他的认识又开始模糊。
他杀了相柳,并不后悔,可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他很难受,心如刀割,甚至万念俱灰。
他们杀了相柳,本该兴高采烈,可现在他麻木的没有一点感觉。
“致我所珍视的、深爱的。”
林熄那时候在想什么?是愤怒、失望,还是早已料到这一切?林熄给他画了个圈,自己同样打碎了安全网,他欣然地走进那个全套,林熄就凶险地暴露在保护层之外。
他的同伴狙击了他的爱人,而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长久地、痛苦地折磨着他的事实:
死的是林熄,不是相柳。
他明知这个事实,却总是不愿意承认,他长久地处于极端的矛盾之中,他们做出“杀了相柳”这个决定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退路,他不能因为林熄就是相柳,所以不去完成这件他们付出所有努力的事情。
所以他不想把相柳分开。他以相柳恶贯满盈来安慰自己,无论是相柳,还是继承了这个名号的林熄,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但他又无比清楚地知道林熄不一样,相柳代代传承,林熄只有这一个。
他在矛盾中变得颓败甚至一度濒临崩溃,觉得爱和恨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区分的情感。
白怀的声音穿透他的思绪:“贺硝!”
贺硝悬然回神,白怀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能行吗?”
他们已经靠近了前沿哨站,依稀可以听见隆隆声响,不远处火光与硝烟弥漫,地面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