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世上走一遭,用意又在何方?
“萧琨!”撒鸾叫了几次,萧琨回过神。
“不要买奴隶,”萧琨低声提醒道,“哪怕都是国人,你救得了一人,救不了全部。”
撒鸾看上一名辽女,此刻她衣衫褴褛,卖身以安葬母亲,虽满脸尘土,却不掩其俏丽之色。
萧琨待在奴市之中非常难受,他无法直面像货物般被贩卖的同族。屈辱感彻底淹没了他,令他只想尽快离开。撒鸾却一副无所谓模样,毕竟在上京时,同不同族,都是奴隶,对他而言,除了耶律家与萧家、韩家是“主人”,其他人俱无区别。
萧琨只得希望买去这些奴隶之人,能善待他们。
离开奴市后,撒鸾又找了个地方吃午饭,掏出先前在市集上所买之物,扔了一件过去给对面的萧琨。
萧琨抬手接住,是一枚以石头雕琢的小龙。
“送你。”撒鸾随口道,解下斗篷,又传人过来弹唱,饮酒作乐。
“大辽有难,”萧琨说,“银川城中蛇龙混杂,撒鸾,你须得加倍当心,不可轻信他人。”
撒鸾眼神飘忽不定。
萧琨注视撒鸾双眼,不愿读他的心,他知道这世上,人心是最难懂的,有些人心里所想,他宁愿不去知道——看透撒鸾的心,只会刺伤自己。
萧家是耶律家忠诚的守护者,哪怕在那位名满天下的萧太后萧绰离世百余年后,萧氏一族依旧享尽荣宠,位极人臣。韩家、萧家一度平分大辽,直到道宗耶律洪基掌权之时,萧家就像史上诸多望族,逐渐走上了颓败之路。
萧琨依旧承耶律氏的情,先帝耶律洪基在位之时,对他关爱有加,萧琨出生时本无父可寻,又因周身皮肤靛青,目作灰蓝,被外祖父视作妖孽现世。
还是个婴儿的他,险些被从母亲身边强行抱走并淹死在池塘中,幸而辽帝耶律洪基下令,留下了他的性命。
耶律洪基不仅救下萧琨性命,还赐予他母族之姓,令外祖父善待他,就此他才逃得大难,活了下来。
萧琨对耶律洪基毫无印象,只因这位救了他性命的皇帝于他尚在襁褓中时便已驾崩,他的母亲不住教导他,余生要为耶律家尽忠,因为他这条命,是耶律洪基给的。
他忠诚地执行了这一人生目标,在上京陷落之时,救走了耶律氏的骨血。
臣子们都不明白,耶律延禧为什么会属意次子撒鸾,想立他为储,兴许辽国需要一名性情强硬的储君?撒鸾不适合当皇帝,他的脾气太差了,就算能复国,也会是个昏君,萧琨自己又何尝不知?他期待着亡国能让撒鸾惊醒,作出改变,并观察他的改变。
但以目前情况看来,经历重重波折与流浪后,撒鸾仅是有所收敛。
我该怎么办?数日中,萧琨始终在想这个问题。若他只有照料撒鸾这一责任,大可放手而为,带着他辗转诸国,寻求复国的机会。然而压在他肩上的重任尚有天魔复生,他不能在银川久留,必须设法与南传驱魔司联手,寻求封印天魔的办法。
否则不仅是辽,全天下的百姓都将遭逢大难。
第6章 魔族
萧琨思考着他们该托庇于何方,传说中太行山巅,有一禁地名唤“曜金宫”,与人间驱魔司渊源极深,曜金宫之主是一条真龙,承诺过守护神州。
师父也曾说过,有实在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前往太行山顶,朝那条龙求助。
将撒鸾送到曜金宫,让他修行“术”之道,从此远离红尘?
萧琨左思右想,始终难以开口,告诉撒鸾自己从倏忽处听见的“天命”,哪怕说了,撒鸾也绝不会接受。
“听说有人上门拜访,想见你。”萧琨想让撒鸾主动告诉他,他不愿上来就揭穿撒鸾的谎言。
“听谁说的?没有。”撒鸾听着曲子,矢口否认。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萧琨说,“不要见任何人,这些人都居心叵测。”
撒鸾终于爆发了,朝萧琨道:“非要在这时候来败我的兴么?”
撒鸾盛怒之下拿起酒杯,一杯泼去,萧琨下意识侧身闪躲,避开正脸,被泼在了肩上。
撒鸾急促喘气,彼此静默,上来唱曲的歌姬抱着琴,看着两人,不敢说话。
“唱。”撒鸾冷冷道。
歌姬唱起了南边的曲子。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撒鸾雅兴全无,打道回府。铑锕疑政锂’
回到洪府,萧琨站着思考要如何开启亡国的话题,撒鸾又冷冷道:“你若在我身边,自然没人敢来挑唆我;你要再像上次,一走就是十天半月……”
撒鸾的声音在萧琨耳畔“嗡嗡”作响,萧琨始终闭着双眼,深呼吸。
“……你就管不了我!”
一声巨响,萧琨终于爆发了。
撒鸾从矮榻上凌空飞起,朝屏风摔去,混乱响声中,萧琨走向撒鸾。
“你好大的胆子!萧琨!”撒鸾登时惊了。
萧琨只是单手凌空一握,撒鸾便被提了起来,不断挣扎,喊道:“来人!杀人了啊——”
萧琨:“那个人是谁?”
“什……什么?”撒鸾恐惧无比,在萧琨灰蓝色的双目前不住发抖。
“不……不是……他不是骗子……”撒鸾开始语无伦次,萧琨一手朝自己虚扯,撒鸾被巨力提到了他面前,萧琨与他直视。
“撒鸾,”萧琨沉声道,“我不管教你,是因顾念你父母不在人世,正是忧伤之时。大辽已经亡了!你的国家被灭了!你的族人被发卖为奴!你以为我想管你?!”
撒鸾疯狂喘气,说:“对不起……对不起,师父,师父!我不敢了。”
萧琨也朝着他怒吼道:“要么大家一起死算了!”
“不,不要。”撒鸾哀求道,“我还想活,是我不对,师父!!”
萧琨闭上眼,深呼吸,放开了撒鸾,撒鸾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瞪大双目,盯着萧琨。
“还记得我是你的师父?”萧琨沉声道。
撒鸾竭力爬开,咳个不停。
“什么事?”萧琨很快便平静下来,侧头道。
门外小厮规规矩矩道:“老爷有请萧大人。”
萧琨转身,换过外袍,看了撒鸾一眼,这怒气积聚日久,震慑亡国少主一番,亦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只希望他能安分点。
小厮们经常应对撒鸾摔盘子砸碗已有经验,此刻进门来,飞快收拾,将厅堂恢复原样。
洪承坐于厅堂中,萧琨来到厅内,这盐商年过不惑,肥头大耳,见萧琨时忙下来行礼,口称“萧大人”,请他到客位上。
“什么事?”萧琨问。
“听说大石将军率领五万骑兵,正在筹备复国?”洪承手中把玩着一枚南来的汝窑茶盏,对其爱不释手,开门见山道。
萧琨说:“正是,待大石归来……”
萧琨灰蓝色双眸望向洪承,读到了洪承的内心所想,突然不说话了,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洪承却不知就里,满面疑惑,说:“可我还听到一个消息,据说耶律大石将军要在可敦城自立为王?”
萧琨回过神,说道:“他若敢这么做,萧某第一件事就是取他首级。”
洪承拈着胡须,注视萧琨,笑了起来,那笑容中不知有几分是欣赏,几分是嘲讽。
萧琨客客气气道:“萧某虽不能以一敌万,但要杀个把人,哪怕耶律大石,在我眼中亦只是插标卖首而已,胆敢背叛少主之人,总该立个榜样。”
洪承安抚道:“谣言,谣言,萧大人莫要动怒。”
萧琨看着杯中之茶,只是不喝。
洪承又说:“萧大人如何打算?金占了燕云十六州,我看夏国如今也不安稳。”说着叹了口气,忧心道:“朝中正在彻查逃到此地的辽人,只不知还能隐瞒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