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滋味极不好受,导致萧琨的心情也相当痛苦。
“我、我……我不知道。”斛律光观察萧琨的表情,猜测自己也许闯祸了,说,“能将它拿出来吗?怎么取出来还给你们?”
萧琨没有回答,心灯所寄存之处,乃是一个人的灵魂,从有文字记载的时代开始,一众驱魔师便知心灯只会选取内心至为纯粹之人寄宿。从古至今,得心灯者俱是神州当之无愧的守护者,大多都将成为是任大驱魔师。
萧琨很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它。
结果他们在克孜尔遭遇了惨败,付出了项弦命悬敌手的代价,换来的却是斛律光得到了心灯?
萧琨深吸一口气,潮生回来了,说:“你还好吗?”
斛律光对潮生说:“我只以为,那件东西很重要,不能让人夺走,我才想着阻止敌人……要怎么还给萧大人?”
潮生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看着萧琨。
萧琨最终还是保持了镇定与涵养,说道:“算了,过后再慢慢地想办法,救项弦要紧。”
他逐渐理清思路,心灯在斛律光身上,总比被敌人夺走的好,峡谷内出现了赢先生与另一名不知身份的魔人,兴许就是郑庸提及的刘先生了。
“我们抓到了那个叫郑庸的,”潮生递出了镇妖幡,说,“就在里头。”
“嗯。”萧琨没有放出郑庸,只安静地坐着思考。
乌英纵与斛律光都保持了沉默,眼下情况,只有潮生能开导他。
“哥哥,你和你爹,是不是有许多年没见了?”潮生问。
“我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没见过他。”萧琨逐渐冷静了,他知道潮生想说的话,认真道,“我好多了。来,咱们大伙儿一起去见他。”
沙尘暴依旧肆虐,景翩歌身处的室内有着潦草的地铺、一个水罐、一把锈迹斑驳的唐刀,室内跳动着篝火。
“他们都是我的战友。”萧琨入内后,没有称呼景翩歌为父,亦没有多年后相见时或感伤、或激动的相认,只介绍了同伴,“这是潮生,乌英纵,以及来到西域后认识的斛律光。”
“新的心灯之主已出现,”景翩歌说,“兴许仍有转机,我知道你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救出项弦,但敌人绝非易与之辈,真奴,你必须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景翩歌解去覆面围巾后盘膝而坐,与萧琨对坐时,就像镜子内外的同一个人,容貌相当年轻,那是超越了生死的气质,也许因身为战死尸鬼,生命近乎永恒。
萧琨与景翩歌的双眼同时绽放出蓝光——他读到了生父的所有念头,父亲的思想朝着儿子彻底敞开了:某个细芒飘飞的雨夜里他来到上京,在屋檐下等候时,无意中结识了萧琨的母亲,他们如何相恋,如何相守,最后又不得不分离……
脑海中一声巨响,萧琨从景翩歌的回忆里脱离出来。
景翩歌说:“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来,却从未想过在这等光景下见到你,我儿。”
萧琨沉默地取出了他的出生纸,放在景翩歌的面前。
“这些年里,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啊。”景翩歌道,“你娘还好吗?”
“她已经死了,”萧琨注视自己的出生纸,答道,“在我五岁那年死的。”
景翩歌说道:“生者为过客,逝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萧琨的眼眶发红,他想起了母亲,但此时他更担心项弦。
他的人生总在面对失去,失去父亲与母亲,失去恩师,失去了为之效力的国家与驱魔司,甚至失去了耶律家托付予他的使命,家人、朋友,尽数离开了他,犹如一个背负着诅咒的不祥之人。他恐惧自己为项弦带来噩运,只因他孤独太久了,自从母亲逝世后,他就从来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直到认识项弦那天,他的生命才有了那么一点光,项弦已经代表了他生命的全部。
“既不愿养育我,”萧琨的内心生出仇恨的念头,哽咽道,“为何又将我生下来?”
景翩歌坦然答道:“来这世上走一遭,除却磨难,就没有令你心甘情愿地认为值得的事么?”
萧琨不答,在那沉默里,潮生突然开口道:“有的,所以这就是红尘么?”
“正是。”景翩歌缓缓道,“在沙暴结束前,我须得朝你说清当下你所面对的难关,萧琨,从何处说起呢?你若想知道自己的处境,兴许就要从天地初开之时开始了。”
乌英纵听到这话时,简直服气了,表情很明显:就不能长话短说吗?
潮生以眼神安抚,当下他反而是所有人里最镇定的。
“别着急,”潮生道,“既然他这么说,一定事出有因。”
“说罢。”萧琨沉声道。
乌英纵与斛律光、潮生各自找地方坐下。景翩歌抬头,望向洞壁四周,随手凌空一抹,火光映在洞壁上,映出龙的黑影。
“盘古创造了这个世界,想必这是你们早已熟知的传说,而盘古之力流散,落于大地的四面八方,始神亦陷入了漫长的沉睡。其后,诸神继承造物主所遗下之神力,逐一涌现,于世间划出神域,万物欣欣向荣……”
景翩歌的声音低沉、喑哑,无数景象犹如皮影般在洞壁上闪烁,勾勒出洪荒时的画面。
“许多年以后,龙陨落了,它坠落于北方的大地。”景翩歌说,“它是天地间所有龙的始祖,名唤‘烛阴’。”
“啊!”潮生说,“烛阴睁眼为昼,闭眼为夜,我知道它!它是掌控时间的古神!”
“正是。”景翩歌答道,“烛阴陨落后,留下了它的龙珠,名唤‘定海’,意为定时光的滔滔大海,它有着重置因果、令时光逆流的力量。七百多年前,龙珠托生为人,在天魔转生之时,于一场大战中破碎。”
萧琨陡然想起了项弦那本图鉴上,空白的第一页:
【此物与神州命运相连,令因果倒转,时光逆流。】
景翩歌说:“定海珠破碎后,仍余下珠内核心,为一指轮,被称作宿命之轮。为避免妖、魔所得,祸害人间,大驱魔师陈星将其交由鬼族保管,留在了拓跋焱手中,拓跋焱正是我的师尊。”
“等等……”潮生充满疑惑,说,“我似乎听说过,这件法宝能让时间逆流,是的!但极少有关于它的记载!”
“正是。”景翩歌说,“因为红尘间销毁了关于它的描述,尽量不留下任何记录,以免有心者觊觎。
“后来,师尊进入幽冥深处,追寻生与死的真相,再也不曾归来,宿命之轮被封印在神宫中,由我负责看守封印。”
萧琨所想,却又是另一件事——能逆转因果与时光的法宝,会有多强?那简直是毁天灭地的巨大力量!
“一名唤作‘穆’的魔族前来,窃走宿命之轮,”景翩歌又道,“又令其手下‘刘先生’将我驱逐出神宫。
“七百多年来,从未有人发动过宿命之轮。只因驱使此物需极强力量;而一旦宿命之轮发动,时间将被回退,所有因果都会被重置,无论你作出多少努力,只要他不愿接受自己的失败,随时都可重来。”
萧琨说:“这么说来,若有发动,时光与因果尽数被重置,所有人的记忆也将丢失,我们又如何得知时间是否回溯过呢?”
景翩歌:“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最重要的一点。”
景翩歌又做出手势,洞穴上的光影开始飞速倒转,巨龙飞回天际,战死尸鬼组成的军队影子飞快退后,碎片般的神州大地再次拼合,围聚为鸡子般的混沌。
萧琨的心底涌起了强烈的不安,却一时说不清源自何处,总觉得景翩歌话中仍有深意。
景翩歌见他并无异议,便轻描淡写地说:“看守宿命之轮是鬼族的职责,如今它落入魔王之手,而我的同袍们亦被刘先生控制,你须得设法寻找机会,从‘穆’的手上取回它。否则哪怕你们突破重重难关,到得他的面前,只要他发动法宝,时间也将再次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