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鸾似懂非懂地听着,他对汉人历史毫无认识,亦从不关心,终日在宫中打猎养狗,但此等排场,令他意识到穆天子定是非常了得的人。
“这座,则来自魏晋之期,三国逐鹿神州时死去的近千万人了,但我只得到其中的一小部分。”
撒鸾点了点头,跟随穆天子走过诸多黑鼎,穆天子又道:“至于这处,是晋末八王之乱时,被我抢先搜集回的珍贵戾火。往后,则是隋唐之时的一场混战,唐时安史之乱,及至唐亡国后诸多人王的杀戮与争夺……”
每一座黑鼎中都传来痛苦、求救、惨叫之声,撒鸾听着这声音,却觉得浑身畅快无比,血液仿佛在体内飞速流动,甚至沸腾。
很快,撒鸾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中庭处的黑色水池,池水内呈现出一个人的脸庞,令他吓了一跳。
“赢先生?!”撒鸾道,“你怎么了?”
“他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穆天子道,“遭到你的监护人重创,再生池正在修补他的身躯。”
撒鸾点了点头,又看了一会儿。穆天子道:“进入天魔宫后,死亡与你再不相干,你将拥有永恒的生命,只要这枚‘种子’不被摧毁,魔凤凰便能令你随时复生。”
撒鸾震惊了,继而现出喜悦之情。
穆天子又在池前转身,走向中央大树。
“那里为什么戾火很弱,与其他的都不一样?”撒鸾指着远方的最后一座墨鼎问道。
“那是最后一座,”穆天子说,“也是我始终等待着的。两年前,人间的宋与金攻灭契丹辽国,为我释放出了一部分‘戾’,但力量还远远不够。”
听到辽国灭亡之事时,撒鸾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再等待一年半,”穆天子说,“靖康二年,最后的黑鼎上,戾火将升起,如是……”
撒鸾快步跟上,期待地看着穆天子。
但穆天子没有说下去,只是看了他一眼。
“你想回到凡间,为灭国之恨复仇么?”穆天子道。
“想!”撒鸾没有丝毫犹豫,问,“我需要做什么?”
“为孤带来更多的戾火。”穆天子如是说,“用战火燃烧神州,死者越多,鼎中火焰便越旺盛,死前的痛苦越强,火焰便越纯粹。”
他们在最后的鼎前停下脚步。
撒鸾的瞳孔中倒映出鼎上隐约浮现出的火苗,穆天子道:“你须得为我去取来至少一百万人的性命。”
“我会的!”撒鸾道,“宋人、金人我都想杀!我恨不得杀光他们!”
穆天子侧过身,示意他看鼎底的凹槽与通向巨树的深沟。
撒鸾想了想,问:“这棵树,又要做什么?”
“这是新的世界之树,”穆天子道,“它连接了神州的宿命。两千年前,我从昆仑山带回一枚句芒的果实,在此地建立天魔宫,以‘戾’滋养且灌溉了它,如今它已长成参天之貌。”
穆天子转身离开,撒鸾紧随其后。
“之后呢?”撒鸾又问。
“待得此树彻底长成,”穆天子漫不经心道,“将结出千千万万的、新的果实,为你缔造出全新的世界,一个你当下还无法想象的、任你随心所欲去搭筑的世界。我将把人间的一处交给你,在你的国土上,你将是神,真正的、千秋万世的神。”
撒鸾眼神中流露出憧憬,又指向天空中金光焕发的巨轮,问:“那又是什么?”
“那是宿命。”穆天子轻描淡写道。
撒鸾不解其意,正要再问时,他们又绕过一圈,回到了王座前。这一次,撒鸾注意到了王座一旁,有一个供鸟儿栖息的小小的枝条架。
先前黑色的鸟儿正立于架上,双目焕发出黑色的火焰。
“我现在要做什么?”撒鸾已经摩拳擦掌,等不及回到人间去报仇了。
“你要做的事情有许多。”穆天子在王座上坐定后,打了个响指,王厅一侧火焰焕发,走出一名陌生魔人。
“赵先生。”穆天子说。
那名魔人声若洪钟,说道:“参见天子。”
“这是撒鸾,”穆天子说,“辽国皇储,耶律雅里殿下。”
魔人身材高大,来到撒鸾身畔,稍低头打量他。
“刘先生没有回来?”魔人朝穆天子问。
“是的,”穆天子重复了他的话,“刘先生没有回来。”
“秦先生呢?”魔人又问。
“他也输了,轻敌大意,招致惨败,”穆天子说,“不必再谈论他。撒鸾将取代秦先生,成为神州六位新王之一。”
赵先生沉默不语,穆天子说:“带新王去学习为王之道,交给你了。”
天魔宫与人间驱魔司几次交手,俱以落败收场,但穆天子并不在意,唯独人手不足,乃是当务之急。
赵先生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朝撒鸾做了个手势。
撒鸾听到自己被称作“王”时,顿时不受控制地激动了起来。
“赵先生亦是人王,”穆天子淡淡道,“你们正好彼此熟悉。”
撒鸾望向赵先生,点了点头,赵先生却没有退下,只注视穆天子。
“怎么?”穆天子沉声道,“你有话说?”
赵先生与他所有的魔将都不一样,起初他不知这么做是否合适,但至少,他所制造出的这名魔人,实力是目前最强的,且凌驾于其余魔将之上。
于是穆天子才动了念头,从凡间搜罗半成品,而非再以种子从头创造出部下。
随之而来,出现了另一个问题:赵先生不如其他将领忠诚——这忠诚特指从不质疑他的决定。
赵先生经常发出疑问,并试图修正他的某些决定,但目前还未及令他不悦的地步。
穆天子挥手,示意撒鸾下去,撒鸾看看两人,躬身告退。
赵先生这才道:“末将发现,燕燕与赢先生遭受了重创,刘先生与秦先生被消弭了?”
穆天子没有回答,冷峻的脸上带着威严。
赵先生见他默认了,又道:“天子对事态的预测,出现了一点偏差。”
“是的。”穆天子沉声道,“但一切仍然可控。”
赵先生点了点头,望向黑树上浮空的金色巨轮,只是一瞥,便收回目光。
“赵先生要问什么?在好奇,孤是如何预测这一切的?”穆天子做了个手势,金光万道,巨轮被收入他手指间,化作一个指环,戴在了他的中指上。
赵先生道:“末将只是在想,预测既然发生了少许偏离,想必接下来,还会出现同样的情况,须得及早采取应对措施。”
“细节兴许有所出入,”穆天子倒是很淡定,起身来到黑池前,“但重重因果所造就的‘宿命’之路,大体不会更改。”
赵先生朝向穆天子。
“用您的话说,我们已错失两个分岔路口。”赵先生道。
“分岔路口?”穆天子眯起眼,“你从何处听来?”
赵先生没有回答。
“他们将再次离开汴京,周望与耶律雅里会协助你。周望的任务是带回凤凰的最后一点魂魄;耶律雅里负责除掉萧琨。条件齐备时,鲧的存在,足够形成新的分岔路口。”穆天子沉声道,“再往后,还有洛阳的契丹人。就算一切都发生偏离,仍有最终的……”
“您也答应过,”赵先生沉声道,“不会令未来走到靖康之战。”
“孤一直记得。”穆天子回身道,“所以,去尽你的职责罢。”
赵先生与穆天子对视良久,双方都想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什么。最后,赵先生躬身道:“末将告退。”
西域,楼兰古道,风沙又刮了起来。
“我想念开封的鱼汤和包子。”项弦如是说。
“我也是。”潮生出门已经好几个月了,除了在高昌吃过几顿盛宴,余下时间大多与干粮、干肉等作伴,哪怕乌英纵厨艺高强,在这等条件下也变不出大餐,只得在有限范围里,尽力让大伙儿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