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诅咒我大宋亡国。”赵佶的声音变得冷冽。
“父皇!”赵构马上求情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
项弦双眼清澈,直视赵佶,大声道:“官家玩物丧志,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当今大宋上下,犹如一盘散沙,莫看汴京歌舞升平,此去开封城以北四十里,中原大地,满是穷苦之人!经年累月的大战,苛税重役,已令贫者无立锥之地!此乃项弦亲眼所见!官家!这十年里,你离过城么?去看过你的百姓么?!
“如今辽国倾覆,不思警醒,反而幸灾乐祸,来日金国大军兵临城下时,大宋又该如何?一年前联金灭辽,夹击辽国时,宋军反而在边境招致大败!官家就不以为耻么?!”
“住嘴!”赵佶终于忍无可忍,若说前几句对答尚是妖言惑众,本不想与他一般见识,如今这话却是冲着自己来了。
道君皇帝当场掀翻了杯盘,只因自海上之盟订立起,朝中不少大臣便极力劝喻。到得两国联军,南北夹击时,宋军竟被辽军打得丢盔弃甲而逃,宰相蔡京亦因此被迁怒免职,足是赵佶心上一根刺。如今满朝官员无不粉饰太平,生怕触忤了皇帝,项弦却当着众多皇子皇女的面当场揭了赵佶的疮疤,简直令他忍无可忍。
“把他带下去!”赵佶怒道。
“父皇!”等候在外的赵桓觑见空当,快步入内,忙道,“父皇息怒!”
“谁求情也不管用!”赵佶一声怒吼。
童贯冷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项弦对此则毫不意外,一手拍了下赵构的肩,意为“我的话说完了,你看着办罢”。
孰料这个动作进一步激怒了赵佶,赵佶怒吼道:“将他押进天牢,择日再审!”
赵构心中长叹一声,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是日午后,道君皇帝连最爱的奇石亦不赏玩了,纸笔扔在一旁,宫廊内,作画的颜料胡乱扔在一旁,秋风吹过庭院,画纸“呼啦啦”地作响。
“父皇。”太子赵桓说道。
赵佶脸色阴沉,清楚赵桓等着他退位已很久了。朝中反对他的声浪已甚嚣尘上,而他们所推举之人,正是储君赵桓,儿子们的秉性,他也最了解。
赵桓解释道:“项弦出身自会稽,其族自秦末之时便已成一方郡望;族中人丁兴盛,项弦所在,乃是项家旁支。项家有不少子弟在各地为官。传闻项弦从小习武学文,天赋异禀,更是镇世宝剑的传人,又说握有此剑之人,能请不动明王之法相上身,乃是神州的守护者。”
“守护者?!我看是狗屁!”赵佶大声道,“今日你未曾听见他在诅咒亡国?”
赵桓没有回答,待得赵佶消气之后,赵桓又说:“项弦曾师从沈括。”
“沈括?”赵佶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厮不是早死了么?”
“个中原因,儿臣尚未细究,兴许他遁世修仙去了。”赵桓答道,“说回项弦,为人称道之处,不仅文韬,更在武艺;他在十四岁上便有‘武神’之称,十五岁于汨罗江屠一血蛟,因此年少成名;前些年中,他在江南一代为百姓除危解难,济困赈贫,据说请得项弦能驱邪秽,江阴的山妖案、杭州的灭门案,俱为他所破。
“两年前,项弦受郭京之召,随身只带一名家仆,前来开封参试。”
“记得。”赵佶冷冷道,“策问时,这名年轻人非常出挑。他们这一脉,从欧阳修到苏颂,再到沈括,说着修行的事,考取红尘功名,却也不耽误。”
赵桓答道:“据说沈括生前遗命,也令他不可荒废了学业,他在两年前进京,得郭京举荐,却也秉承师命,学苏颂与沈括,主动参加了会试与殿试,文章写得很好。过后他朝旁人提及,说的是,‘唉,我也忒不小心,没想到被点了个探花郎。’……”
赵佶怒道:“不知天高地厚,当真傲慢至极!”
“但他确实不愿入朝为官,”赵桓又道,“宁愿当一名驱魔司的主簿。”
赵佶怒火稍平,缓缓出了一口长气。
“他很清楚自身责任,乃是继承沈括大师的遗志,看护大宋江山,于是被荐为驱魔司副使。”赵桓又说,“因郭京素来掌管金石局,对驱魔司过问甚少,项弦便住在司中,成为实际上的主事人。”
“天下升平,”赵佶冷冷道,“没有甚么事需要他来守护的,我看这驱魔司……”
赵桓忙道:“父皇,项家这一支脉,有一自古传下的使命,即镇印传言中千年一轮回的所谓‘天魔’。‘天魔’何时会出现,谁也说不准。”
赵佶眉头皱起,赵桓又解释道:“以儿臣所知,项弦此人,今日在御前大放厥词,并非得有心人授意,想必他当真这么以为。此事就里,兴许错综复杂,父皇何妨再朝他问个清楚?”
傍晚时分,项弦被关进了开封城西的大牢内。
牢中人声鼎沸,甚是热闹,见项弦被押进来时,交谈声随之一停,继而变为嗡嗡嗡的议论,大伙儿都在猜测。
“啊,是金石局的项大人!”有人认出了他。
“驱魔司。”项弦礼貌地解释道,“我们驱魔司虽归于金石局下,却不受金石局管。”
“怎么?”又有文官问道,“从杭州运石头上来,出了纰漏么?”
项弦自觉低头进牢房,答道:“直言触忤了官家。”
牢内有不少御史台与中军部的官员,大多因嘲讽赵佶玩物丧志被收押,少部分则因与金联军时,宋辽交战败了,当了可怜的替罪羊。
“又是海上之盟的事?辽国现今如何了?”大伙儿最关心的就是外头局势。
“灭了。”项弦说,“据说燕云十六州,一个月后就要还回来了。”
众人一时唏嘘不胜,又有人道:“这么一场大战,令金国得见我大宋军如此溃败的狼狈模样,只怕后患实多。”
“是啊。”项弦在牢房角落里坐下,答道,“今日我也提醒了官家,要亡国了。”
“于是如何?”又有人问。
“于是我不就在这儿了?”项弦的回答,引发了哄堂大笑。
笑声未停,郭京已匆匆忙忙进了大牢内。
“哎呀,我的天!”郭京险些被自己的道袍绊倒,说,“你究竟在做什么?!”
郭京年过五旬,与赵佶旗鼓相当,保养得甚好,一张脸蛋白里透红,头发乌黑,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可见没少进补,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此时却慌乱不胜,前来盘问自己闯了大祸的部下,究竟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会做出忤逆皇帝之事。
“国师驾到!”
“国师!”
不少囚犯开始揶揄他,有人问:“听说国师撒得一手好豆,足当十万兵马,是也不是?”
郭京只不理会这群阶下囚,来到项弦牢前,说:“你今天都在官家面前说了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项弦答道。
“吃错什么药?”郭京又焦急道,“就不该与康王混在一处,为什么不先知会我一声,就这么跑到崇文院里去了?那话是你说得的?谁让你妄议国事?不,你这是在诅咒亡国!”
项弦答道:“否则呢?这话终归得有人说,我不说,就不会发生了么?”
“你究竟见了什么东西?”郭京道,“不应该啊,你是纯阳之体,又是智慧剑传人,不该中邪才是。”
“我没有中邪!”项弦忍不住道,“郭大人,我找过你,你让我自己拿主意,这两年里,你一共进过几次驱魔司?告诉你经过,你又打算怎么警醒陛下?你会代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声点小声点……”郭京慌忙示意,压低声音,将项弦此行问了个清楚,听完经过,不由得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项弦在囚牢角落盘膝而坐,摊手,示意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