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以驱魔司名义上奏朝廷。”项弦说。
“那就有劳项大人了。”刘知县如释重负,毕竟防洪抗涝,乃是地方官政绩中极重要的一项,天灾面前,城墙被冲垮,最轻的处罚是降职,往重了追究可是要流放的。
项弦看了萧琨一眼,萧琨清楚这不能怪知县,也安抚了一番。
“好点了?”项弦问。
“嗯。”萧琨答道,“你呢?”
两人再一次落入湖中后便陷入了昏迷,最后被乌英纵捞起。萧琨醒来后看见项弦犹如变了个人般,往常的精气神一夜间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眉目间的阴郁。
萧琨自己也很难受,他亲手杀了撒鸾。尽管他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自己必须这么做,但撒鸾之死,依旧给他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痛,宿命之下的无力,眼睁睁看着使命的破灭,令他心脏一阵一阵地作痛。
“还行。”项弦疲惫地出了口气,说,“当务之急,是解决岳州的问题,其他的回头再说罢。”
萧琨点了点头,两人环顾四周,走进被洪水浸没过的废墟中,设法协助救灾。
洞庭湖水涌入之际,外沿被山河社稷图临时抵挡,最严重的受灾区域是被冲塌的南城门,以及沿城中主道所延伸的两侧楼宇,大多为商铺与酒楼等地,民宅反而较少。
项弦与萧琨依旧身穿粗麻便服,与城中百姓服饰相似。萧琨见有倒塌的房屋,便快步上前,扛起梁柱,项弦过来搭手,两人齐心协力,将木柱挪开,放出里头被困的居民。
他们醒来见面后,彼此近乎没有对话。百姓不住道谢,项弦艰难道:“不……客气,你们倒是先快点出来啊!”
萧琨沉默片刻,与项弦对视,项弦又转而以肩抵着随时要塌下的一面墙,对视时,他们突然异口同声说:“对不起。”
接着又同时现出迷茫表情。
“你对不起什么?”萧琨道。
“我没有救回阿黄。”项弦说。
萧琨道:“我差点入魔了。”
“你就是固执。”项弦不悦道。
他们停下动作开始说话,被困的百姓又一起叫喊。
“别拿东西!”项弦朝底下人说,“都是身外之物,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我们要放了!”
待被困之人忙不迭逃出,萧琨数“一二三”,两人同时撒手,墙壁彻底倒下,淤泥飞溅,洒了他们一头一身,狼狈不堪。
项弦道:“但我尽力了。”
萧琨正要解释,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救人啊——”,项弦只得转身快步过去。
那儿有一辆牛车,正卡在井里头,项弦朝里面看了眼,车夫扒在车上不停叫喊。
“来,我给你二两银子,”项弦说,“你演示一下,怎么才能把车给赶到井里?”
萧琨:“……”
车夫:“发大水!小哥!您行行好!”
项弦:“发大水也不可能把你的车给冲进井罢!不是都该冲上屋顶么?”
项弦垂下绳索,先是救上那车夫,又要救他的牛,萧琨只得下去把绳索缠住那牛,项弦又在上面吃力拉绳。
“谁也想不到。”萧琨说,“但这已是万幸。”
项弦拉动绳索,看着萧琨,萧琨只想解释,项弦却道:“让我一个人拉么?这是一头牛啊!”
萧琨回过神,当即上前协力。
两人一起救了车夫的牛,俱气喘吁吁,歇了好一会儿。项弦眼里那悲伤神色又回来了,说:“但我很难受,萧琨。”
这天清晨时项弦就起来了,他没有急着救灾,而是先朝乌英纵查问经过后,仔细复盘了一番,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当时是否真如萧琨所言,须得分兵行动。但如果不分兵,甄岳只有死路一条,而当时周望明显正在炼化阿黄。
大伙儿一起行动的话,既救不了阿黄,还保不住这许多人的性命。当然,若老天眷顾,运气爆发,先救下阿黄再成功诛杀鲧魔,净化撒鸾,也并非全无可能。
只是事情既已发生,其他的预设就再不存在。
城中大道上,岳州望族王家的家兵也出来救灾了,王氏派出了他们的长子与萧琨、项弦见面。城中统计了伤亡报告,目前死亡与失踪的共计三千之数,唯独灾害所摧毁的房屋甚多。
项弦与萧琨全身满是淤泥,离开主干道。半日过后,城中逐渐恢复。
“今夜再歇一宿,”萧琨说,“明天就得回去了。”
“嗯。”项弦望着四处的积水,没有作声。
萧琨伸手要搭项弦的肩膀,项弦忽起念转身离开,萧琨便搭了个空,但项弦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复又过来,与他抱了下,权当对彼此的安慰与鼓励。
城中另一面,苍狼以硕大的躯体顶开破损的木屋,那是岳州城的陋巷区,内里住了不少乞丐,洪水涌来时,此地乱搭的棚寮受害至为严重。
牧青山依次从里头把人拖出,有鼻息的扶到一旁,已死之人则抱到主路上,盖上麻布,留待官府处理。
苍狼注视牧青山出出进进,问:“还有么?”
牧青山答道:“坚持不住了?”
宝音的声音道:“我肩膀扭着了。”
牧青山转身进了陋巷深处,拖着一根断裂的木柱出来,苍狼侧过头,以脖颈抵住木柱,支撑在塌方区域,暂且令其稳定。
苍狼松了口气,变幻为人形。一番忙碌后,宝音也十分狼狈,上身的白色里衣全是泥迹。
“在这儿等。”牧青山说,“我再进去检查一次,免得还有人不能吭声。”
宝音:“我陪你。”
宝音跟随牧青山进入陋巷深处,两侧都是被洪水冲垮的屋寮。牧青山四处张望,继而以耳朵开始倾听,眉头微蹙,辨认风中是否还有活人的呻吟声。
“喂。”宝音说。
牧青山:“?”
牧青山转头,宝音想了想,摸出一枚玉扳指,递给牧青山。
牧青山不明所以:“什么?”
“给你。”
宝音竟有点紧张,手中摊着玉扳指。牧青山不接,宝音仍执拗地递着,不愿将礼物收回。
牧青山充满迟疑,一手将伸未伸,宝音终于等不及,拉起他的手,将玉扳指硬塞了进去。
“没别的意思。”宝音不耐烦道。
牧青山不再拒绝,打量宝音片刻,将玉扳指收起。
陋巷内已经没有人了,但突然间一侧房屋发出了断裂之声,连锁垮塌下来,宝音马上道:“当心!”
她变幻为苍狼,猛地将牧青山一扑,以肩背承受重压,牧青山马上将身体蜷起,收缩身形,以便保护他的巨狼同时蜷缩,减少被击中的危险。
但倒塌的建筑避开了他们,四面八方整条街道的建筑一瞬间歪倒下去,唯独中间点处,环抱牧青山的苍狼身周,形成了一个圆形区域。阳光从层层乌云后照下,落在他们身上。
潮生一整夜耳畔都是哭声,睡得很不安稳。
这天起来后,他想为受灾的百姓们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医术派不上用场,只因洪水不似地震,没逃出来的人都被淹死了,而活着的人,也不需要医治。
他们只能哭,披头散发地哭,撕心裂肺地哭,肝肠寸断地哭,听得人剜心般的难受。
城里经过初步清点与救援,已将被困的百姓全部救出,校场上躺着一排排的尸体,上面盖着麻布,小孩子们则守在死去父母的尸体旁。
斛律光穿过校场,不时停下,一手发着心灯的光,按在略大的孩童额上,片刻后指指场边的潮生与乌英纵,示意他们过去。
“我给你们准备了点吃的,”潮生重新打起精神,说,“来,大伙儿都过来罢。”
乌英纵提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肉馅饼,分发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们。
“能给他们找个住的地方么?”潮生小声说,“我听见上回你和赵构说,在洛阳有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