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240)

2025-09-27 评论

  极目所见之处都下着细雨,天黑压压、雾蒙蒙的,所有人置身其中,心情都变得沉重。

  又是一年开封秋日,项弦还记得上一次在这个季节里,自己离开汴京,动身前往巴蜀。

  “好美啊。”潮生看见开封的秋景,不禁赞叹道。

  秋风萧瑟,今年的风尤其大,呼啸着穿过黄河平原,红黄色的秋叶被狂风卷起,掠过高处,犹如一条天路。

  虽然开封依旧很美,但今岁胜景看在眼中,则充满寥落之意。斛律光的离开,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难以弥补的伤痛。年年岁岁,红叶相似,城外拖家带口的百姓进来赏秋,今年的心情却已与一年前截然不同。

  萧琨从即墨飞到洛阳,再飞回开封,一路上已累了,回到久违的驱魔司后,大伙儿都松了口气,各自回房休息。潮生仍在黯然神伤,乌英纵陪伴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始安排食宿。萧琨将森罗万象放回置剑架,看见项弦已躺在正榻上睡着了。

  乌英纵送来火盆,萧琨便为项弦除去外袍,拿了毯子为他盖在身上,知道他这一次十分疲惫,倚在他的身畔和衣而卧。牧青山在花园中喂鱼,宝音则去沽了酒来,在廊下独饮。

  天魔宫崩碎,释放出戾气,那是穆天子历经两千年所搜集的、人间至为强大的怨愤之力。黑云滚滚涌来,覆盖了长城内外的大地。

  “树”的魔种被击毁,长夜中,新的存在则再次诞生。

  漆黑的巴蛇喷发着黑气,染黑了三峡处的江水,它腾空而起,带着浓雾,再一次幻化出了人的形态。

  穆天子从蛇口处幻化出人形,发出低沉的笑声,继而猖狂大笑,与巴蛇合为一体,升上天空高处,没入了云层。

  长城外,孤山中,被遗忘于皑皑山林间的黑翼大鹏鸟展开翅膀,戾气于天顶降下,注入鹏躯。另一个穆天子再次现出身形,于黑火中改头换面,幻化为人类。

  开封:

  数日后,众人精神逐渐恢复,天空阴云密布,依旧没有太阳。

  “哎呀——”宝音总算受不了了,大喊道,“明明魔王已经死了啊!怎么还是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如丧考妣’这个词用得好,”项弦在院前说,“你提醒我了,先考孝期没过,还得戴孝呢。”

  萧琨一手扶额,哭笑不得。

  项弦让乌英纵取来黑纱,别在衣袖上。萧琨又说:“老乌,今夜订个酒楼中的雅座,大伙儿庆祝下罢。”

  “好的,萧大人,”乌英纵道,“我这就去。”

  是日黄昏,开封揽月楼中,美酒珍馐依旧,潮生却已提不起兴致,从天魔宫回来后,他虽不再哭,却依旧闷闷不乐。

  “辛苦大伙儿了,”萧琨举杯道,“我与项弦敬各位一杯。”

  大伙儿纷纷举杯,项弦突然说:“潮生。”

  “嗯。”潮生勉强笑了笑。

  “师父去世时,”项弦说,“我心里也很不好过。”

  大伙儿喝过杯中酒,安静地注视着项弦。项弦又道:“但他临终前说过,生死是世间最公平的事了。”

  “我明白。”潮生点头道,“昔时在昆仑,长戈也常常这么说。”

  “生离死别俱是修行,也是功课。”项弦叹了口气,这数年间,他经历了沈括与父亲的相继离世,不得不看开。

  “只是太突然了,”潮生说,“哪怕清楚。光哥这一生已功德圆满,下一世想必会过得更潇洒罢?”

  “万一投胎当条龙呢?”宝音打趣道。

  牧青山道:“说不定他原本就是天上派下来的,短短二十来年的一生,受了不少苦,却从不计较,修行结束,又回天上去了。”

  细想起来,项弦突然觉得牧青山说得不错,也许斛律光确实是某位神君托生,帮了他们一把,历劫也好,修行也罢,如今完成使命,又回去了。

  “这么想来确实心里好受多了。”萧琨说。

  乌英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项弦倒是先发现了,问:“你想说什么?”

  乌英纵犹豫道:“老爷,我有个不情之请。”

  “斛律公子在这儿么?”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众人于是只得再次停下交谈。

  李师师转过屏风,与他们对视。

  “啊,”项弦笑了笑,“好久不见了,李姑娘,请。”说着朝萧琨身畔挪了点,腾出位置。李师师没有坐,视线一扫众人,仿佛明白了。

  萧琨也没有回答,席间一片安静。李师师就像塑像般久久站着,陷入沉默,片刻后,一滴泪水沿眼角滑下,惊醒了她。

  “我敬各位大人一杯。”李师师低声道,旋即取来酒杯,众人纷纷举杯,李师师饮过,掷杯,沿揽月楼台阶快步离开。

  项弦叹了口气,大伙儿安静片刻后,萧琨望向乌英纵,一扬眉。

  乌英纵仿佛还在迟疑,潮生却说:“哥哥们,我想……我有点想回家一趟。”

  “我来说罢。”乌英纵忙道,潮生却示意没有关系。

  项弦与萧琨当即明白了,项弦道:“想家了?想家就回罢。老乌,你晚上就收拾东西。”

  萧琨正想说我驭龙送你?项弦动了动他,示意无妨。

  乌英纵道:“送完潮生后……”

  “听皮前辈的吩咐,他让你留,你就留在白玉宫。”项弦说。

  “真的可以么?”潮生的郁闷之情,总算缓解少许。

  “当然,”项弦拿着酒杯,与乌英纵面前的杯稍一碰,说,“我早就将他送你了。”

  乌英纵:“可是老爷……”

  “不要可是了,”萧琨说,“你就去罢,老爷我替你照顾。除却懒与贪吃,老爷其他方面,还算好伺候。”

  众人都哄笑起来,项弦难得地红了脸。然而想到当初那玩笑话,项弦将乌英纵“送”给潮生,换回的是斛律光,这半年多里,乌英纵则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离开项弦,于是尽心尽力,将他最重要的老爷托付给了小弟斛律光。

  如今斯人不再,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最难过的事上。

  “我想先回白玉宫住一段时日,”潮生又正色道,“告诉长戈和禹州这个好消息,空了再回来找你们。”

  “你随时可以回来。”萧琨说。

  大伙儿又与乌英纵、潮生碰杯,乌英纵说:“潮生不能再喝了。”

  宝音想了想,说:“大哥,我们也得走了。”

  项弦与萧琨当即停箸,朝牧青山与宝音望去。

  “我回室韦。”宝音说,“当初答应合不勒,南下不过一年时间。”

  “回去做什么?”项弦看了眼牧青山,再看宝音,又道,“南边不好么?有漂亮的人,有喝酒的朋友。”

  宝音笑道:“南方的酒太淡,美人也大多矜持,不适合我。”

  宝音带着醉意,眼神中充满笑,仍旧不住打量牧青山,牧青山不与她对视。末了宝音又笑道:“开玩笑而已。合不勒有他的宏图伟业,我答应过,助他一臂之力。”

  “他想朝金用兵么?”萧琨很清楚北方诸族的关系,室韦较金更北,所据已是苦寒之地,多年来为求生存,始终对金、辽二国虎视眈眈。

  “也许罢。”宝音淡淡道,“来日会不会在战场上相见,实在不好说。”

  项弦说:“驱魔师不允许参与人间王朝征战,你这念头可以放下了,若让我看见你用苍穹一裂在战场上引雷屠杀士兵,我与萧琨第一时刻就要出手收了你。”

  宝音蓦然大笑,忙道:“小女子不敢!”

  “你呢?”萧琨又朝牧青山问。

  “我要回北方。”牧青山被问到,索性也爽快地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牧青山与宝音竟不打算一起行动,萧琨也没有追问他们处得如何,但从这次并肩对敌来看,苍狼与白鹿已不再你追我逃,较之刚见面时,关系多少有了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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