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张邦昌正想以老办法先寒暄,再切入正题,赵构却已开门见山,说道:“哥哥,我得去应天了。”
“为什么?”项弦停了与张邦昌交谈,问道,“康王要外放了?什么时候走?”
“就这月。”赵构犹豫道,“朝中诸事繁杂,我不想走,但大哥令我必须尽快上任。”
“此事说来话长。”张邦昌叹了口气,说,“萧大人出身辽廷,想必对张觉此人有所耳闻。”
“不仅耳闻,还见过面。”萧琨说。
“降金的辽将?”项弦说。
萧琨点头道:“正是。我任太子少师那年,张觉被先帝调往平州,当了临海节度使。但我记得两年前,他已死了是不是?”
“正是如此。”张邦昌说,“辽将张觉降金,在海上之盟中协助金国,夺取故国燕云十六州,其后再度降宋,萧大人可知情?”
“知道,”萧琨说,“被完颜宗翰转头杀了。”
“嗯,”张邦昌说,“这是两年前的事了。今岁八月,金国朝廷有议,以我大宋策反张觉之由,奏请大军南下,全面攻宋。”
项弦眉头深锁,与萧琨交换眼神。赵构又道:“记得一年前,你从北方带回来,那个有关‘天命’的预言不?”
萧琨与项弦同时心中“咯噔”一声,天魔伏诛后,他们总觉得问题已完全解决,竟是将这事给忘了!
“金军到哪儿了?”项弦问。
张邦昌避而不答,捋须道:“朝中各种言论甚嚣尘上,有旧事重提的,有极力主战的,金军倒是按部就班,可见犯我大宋之心意早决。自从八月他们决定出兵,完颜宗翰、宗望便沿山西与燕京两路南下,进入燕云十六州,与我国守军短兵相接,但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定打进来,朝廷正在增兵以支援。”
燕云十六州在两年前,以海上之盟的约定,部分被归还大宋,一年前金兵才完全撤离,交到宋廷手中。朝廷派兵驻守,重整民生,很是费了一番工夫,如今北地守备空虚,金军再度攻入,只怕迟早会沦陷。
“所以,我们能为两位做些什么呢?”萧琨倒是很平静,毕竟他已遭受过一次亡国之难。
张邦昌与赵构俱沉默不语,项弦则回忆倏忽的预言。
末了,张邦昌终于道:“面对此战,朝中各位大人说法不一,而老夫只有一个问题,也即是今日之来意。项大人,无论传言如何,终究不如自己亲耳所听为真实,两位是得天命之谕者,还请坦白告知。
“……这一战,当真会亡国么?”
萧琨与项弦都没有回答。沉默良久后,萧琨叹了口气。
项弦却道:“放心,只要我在,就不会发生。”
萧琨望向项弦,眉头紧锁,项弦只当看不见。
赵构说:“你得进宫一趟,重新与我大哥谈谈。一年前谁也不相信你的话,我大哥只隐约有预感,如今半个朝廷都在讨论此事,只有你能安抚人心。”
“嗯,”项弦说,“明天是得进宫一趟。”
张邦昌欲言又止,赵构又道:“他们正在宫中等着,不如今日就去?”
张邦昌却示意赵构无需再说。
“既如此,明日早朝便有待萧大人、项大人了。”张邦昌起身告辞。
两人离开后,项弦来到院中,坐在廊下,萧琨则在内厅喝茶。
“你不会让这一切发生?”萧琨道,“完颜宗翰若打到开封,你要以烈焰真魂火烧大军?还是祭起智慧剑,召唤不动明王,在城外朝凡人大开杀戒?”
项弦知道客人走后,少不得要被萧琨教训,只得假装没听见。
“我问你话。”萧琨感觉到项弦的念头非常危险,驱魔司自从成立以来,就恪守着不干涉人间争斗的原则,否则诸多驱魔师大开杀戒,屠杀凡人,又要如何收场?
“修行者若不能严格约束自己……”萧琨说。
“好啦,我知道啦……”项弦说,“别说了!”
萧琨却不容他混过去,认真道:“你想象一下,两国交战,双方培养的驱魔师们纷纷上阵,以法术搅得天翻地覆,制造天灾,将死亡放大千倍万倍,人间将会是什么模样?”
“敌人这不是没来么?”项弦叫苦道。
萧琨:“若非历代大驱魔师严守戒条,迟早有一天,中原王朝的大战,将变得无法收拾。”
事实上在赵匡胤再次一统中原以前的唐末时期,已隐隐有了各国培养能人异士,以法术对轰的征兆,只是最终各地驱魔师们终于放下分歧,让一切回到正道上。
项弦坐在廊下,不发一语,似在生气。萧琨教训完他后,忽又觉把话说重了,生怕他恼自己。
直到约莫一刻钟后,项弦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萧琨才觉得这事儿过去了。
“该吃饭了。”萧琨说。
吃饭当真是件麻烦事,刚吃过没多久,一会儿又得吃,可见乌英纵安排诸多人一天三顿,得有多费神。
“才吃过。”项弦还在郁闷,说,“午饭不吃了,以后改吃两顿罢,省点麻烦。”
“只吃两顿没力气。”萧琨站起,去预备餐食。
项弦背对厅内,取来那雷击木所制古琴,拨弄几声,弹了起来。曲调较之曾经,又有所不同,洋洋洒洒,颇有山河气象,片刻后琴声一转,诸多破音轮番崩裂,如凤凰浴火重生,琴音升腾而起,映着夕阳西下的天幕。
傍晚时,半面天空尽是火烧云,与那壮阔大气的琴声相映,犹如包罗万象。浩瀚浮生与光阴中,人的灵魂显得无比渺小,似一叶扁舟,在大海上载浮载沉。
项弦自幼习琴、弈之道,得沈括真传,精通奏乐,平日里在萧琨面前弹奏,俱不过随意玩玩,但到了今天,心绪感慨良多之时,竟窥破乐理天道,奏出了毕生巅峰之曲。
萧琨看着项弦的背影,只叹天地苍茫,世间竟有此绝艺。
最终项弦将弦一抹,收曲。
“什么曲子?”萧琨道,“第一次听闻。”
“定海浮生曲。”项弦丝毫不介意先前被他训了一顿,对着萧琨,恢复原本的笑意,说,“秦晋留下来的古谱,家传的,想学么?”
萧琨也学过很长时间的弹琴,且在他自小读书时,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听过定海浮生曲后,竟是能复奏,只是此曲极难,须用诸多古时指法技巧。项弦在一旁教他,说:“许多地方你得练,用巧劲,不能硬弹。”
萧琨答道:“我这人向来喜欢硬弹。”
碰上太难的地方,萧琨便催动灵力,以力破巧,乃至定海浮生曲中多了几分铿锵之意。项弦笑了起来,去取来玉笛,在旁与萧琨伴和。
萧琨指法虽涩,但笛、琴一起,便有了万千气象、光阴瞬息之意,直到金红色的夕阳沉下群山,天幕化作一片绛紫。
“明天兴许要下雨。”萧琨停了弹奏,说道。
“嗯。”项弦想起大宋的内忧外患,心情复又变得沉重起来。
“去吃宋嫂金鸡?”萧琨又问。
项弦实在提不起劲,眉头依旧深锁,末了,点了点头,起身时萧琨又道:“凤儿?”
项弦被叫到小名,心中一动,眼睛瞥来瞥去,落在萧琨身上,又恢复了几分笑意,扬眉示意他说。
“你在想什么?”萧琨问道。
他觉得自己必须打消项弦的念头,除非敌方也有妖怪,否则无论金国如何攻城略地,他们都不应出手。
项弦却想起另一件事,当即说道:“哥哥!帮我!”说着就开始宽衣解带。
萧琨现在只想拳脚齐下,揍死项弦。
“今天刚玩到一半,就被赵构打断了。”项弦说。
“我要你想清楚,”萧琨按住项弦来解自己衣物的一手,说,“宋金两国相战,你会出手么?”
项弦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