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270)

2025-09-27 评论

  项弦心中堵得厉害,犹如置身梦里,天地变得不真实起来,唯独熟悉的萧琨的身体,是他唯一的有力支撑。

  “来得正好,”项弦想了想,说,“让周才将他们带回会稽去,杭州也行。周才……周才!”

  萧琨说:“凤儿。”

  “不打紧。”项弦深呼吸,度过了心脏紧揪的那一会儿,拍拍萧琨的手,示意别担心自己。

  周才:“小的在,老爷。”

  项弦又朝萧琨说:“让孩儿们简单收拾随身之物,今夜就跟着周才动身南下。”

  萧琨沉默片刻,而后道:“行。”

  项弦翻找出银票与碎银,这是一年来他们的所有积蓄,先匀出二十两,交到周才手中,问:“你是搭船还是骑马来的?”

  “回禀老爷,”周才说,“大小姐说老爷搬到了洛阳,小的沿水路,走运河来的。”

  “再去雇船。”项弦说,“这笔钱你且先管着,预备孩儿们路上吃用所需。”

  项家的家仆大抵都训练有素,周才刚喝得一口茶,便又被遣去办事,这一路上金国南下的消息已十分迫切,他明白到争夺时机离城方最重要。

  另一边,辽国的孩子们纷纷出来,围着项弦,都不说话。其中一女孩儿过来,抱着项弦的头,搂着他让他依在自己怀中。

  直到此时,项弦的悲伤才缓慢被释放而出,他红着双眼,忍着泪水,知道此时不是伤怀的时刻,召集了孩子们,吩咐道:“到了南方,你们在杭州下船,记得我说的,你们都会汉话了,也会写汉字,切记不可提及自己的契丹身份。”

  萧琨写了信,匆匆出外,交到查宁手中,说:“拿这封信找一个叫甄岳的人,他会负责安顿你们。”

  查宁说:“让他们去,我要留下,与爹在一起。”

  少年们闻言纷纷叫喊,萧琨难得地严厉喝道:“免谈!”

  满院都静了,萧琨又冷冷道:“你们不走,他们也不会走,所有人都留下?你能打仗我知道,弟弟妹妹们又怎么办?谁来保护他们?”

  项弦安抚道:“听话,待会儿就动身,跟着老伍。我们不会有事,很快就来。”

  益风院外又有兵荒马乱之声,老伍前去开了门。

  “这儿有契丹人?”一名队长说,“都到五凤楼校场外集合!”

  项弦起身,挡住了身后的一大群孩子,那场面与开封被围时何等相似?只不过上一次,大宋搜刮走了他的钱,如今又来召唤他的人。

  “没有,”项弦礼貌地说,“都是小孩儿。”

  “国家兴亡!人人有责!”那队长说,“不要妄图推脱,洛阳一破,所有人都得死!你是什么人?不要阻碍官府命令!”

  他粗暴地推开项弦,要往院里看,项弦索性让了一步,示意他看院中,有不少六七岁的孩子。

  “她们也要上战场?”项弦反问道,他按捺住拔剑砍人的怒火,牵起一个小女孩儿的手,示意官差看。

  又一名队长过来,说:“你们这儿已有年满十二的辽人了,街坊邻里都知道。”

  萧琨上前说道:“他们原本住在上京,国破家亡后逃到此地,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处。”

  那队长打断道:“当初若愿意为大辽一战,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敌人已到城外,还要当懦夫么?”

  项弦已不想再说下去,当即把手一扬,离魂花粉轰然爆射,犹如飓风般卷去,所有守军开始打喷嚏,一时竟忘了发生何事。

  “早该如此解决,”萧琨说,“费这许多口舌。”

  “这花粉很贵,”项弦说,“你自己说的,要节省着过日子。”

  “他们怎么啦?”有孩子问。

  “着凉生病了。”项弦说,“所以晚上睡觉不能踢被子,对不对?”

  是夜,所有人乱糟糟地收拾出不少东西,萧琨挨个检查,卸去无用行装,送到城外码头前。运河中船只已备妥,孩子们舍不得萧琨与项弦,好不容易重聚,一起生活了不到一年,如今又要离别,都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萧琨挨个搂过抱过,吩咐查宁不可拖延,必须连夜出发,否则局势有变,只怕走不了了。

  船只沿着运河开始南下,前往苏杭之地。

  项弦则坐在运河两岸的灯火前,码头的木桩上,面朝河水倒映出的、如梦境般的繁灯。

  母亲去世的悲伤终于释放,令他哭得不能自已,哽咽不止。

  萧琨来到他的身畔,搂住了项弦,就像在风沙漫天、茫茫大漠上的那天,还给他一个拥抱。

 

第82章 靖康

  洛阳驱魔司人去楼空,只有孩子们匆匆离开前,留下的满地杂物。

  项弦捡起一个布偶,放在房内床边,说:“胭脂把她的小宝宝给忘了。”

  萧琨检查每个房间,把乱糟糟的被褥叠好,说:“待会儿在船上发现,说不定又得哭个半天。”

  “你给她送过去?”项弦拿着那布偶,问道。

  “先替她收着罢。”萧琨答道。

  他不愿离开正悲伤时的项弦,按理说他们现在该做的,是马上回往会稽,像上次一般返乡奔丧,但金兵已到了汜水关,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贸然离开洛阳。

  两人坐在榻前,萧琨把手搭在项弦的肩上,朝着院中出神。

  “上次分别时,我便隐隐有了感觉,”萧琨说,“只不敢与你说。”

  “她一生精通命数推演,”项弦叹了口气,说,“虽然嫁进项家以后,很少再起卦,但想必对自己的寿数是很清楚的罢。”

  事实上项弦也察觉了,常有两口子中的一个老了走了,另一个过得两三年也将离去,当然,并非所有夫妻都如此,只是他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

  当初他还觉得兴许有弟子们陪伴,母亲能活到八九十。

  “迎秋写了什么?”萧琨又问。

  项弦拆信,两人借着灯光端详,上面是堂姐的亲笔,大意是项母虽逝,但临终前无痛无病,她预感到将不久于人世前,特地留下叮嘱:如今中原一地是多事之秋,切记以家国为重,不可因小失大。

  项弦看着看着,又悲痛不已,痛彻心扉,呜咽起来,萧琨将他抱在怀中,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轻拍他的背脊,百般抚慰。

  项弦正悲伤时,突然间床下传来响动,“咯噔”数声,两人同时警觉。

  床底爬出来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睁着双眼,打了两个喷嚏。

  “泰宁?!”萧琨与项弦同时大喊道。

  只见那少年一脸慌张,忙不迭跑到一旁,在房内跪下,说:“我我我……我……”

  项弦当即收了泪,盯着他不说话。

  “我我……我,爹……我想,我……”

  萧琨:“……”

  项弦:“……”

  这少年虽也跟着叫他们作“爹”,却并非原辽国益风院的孩童,乃是老伍在关中寻找流浪孩子们时偶然碰上的一名汉人。

  他先天结巴,原本住在长城下的村庄中,是一户人家的遗腹子,因金人劫掠,跟着兄长辗转流浪南下。后来兄长病死,这孩子便孤苦伶仃,四处乞食,再后来,碰上了益风院的遗孤们,便混在其中跟来了洛阳。

  起初他只有一个小名唤安儿,老伍也不知该如何处置,直到项弦与萧琨迁署来洛阳后,便也正式收养了他,一视同仁,给他起了名字唤泰宁,乃泰然安宁之意,又令他跟着项弦姓项。

  泰宁与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不仅仅在于结巴——他也将项弦视作养父,对萧琨与项弦都叫“爹”。

  “我想……想……”

  萧琨简直无可奈何。

  项弦却道:“不着急,先前我怎么说来着?慢慢地说,不要紧张。”

  “我想与……爹爹们……”泰宁跪在地上,憋得满脸通红,最后道,“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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