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弦伸出一根手指,认真地警告萧琨:“千万不要再说‘我明白’。”
“我什么也不知道。”萧琨答道,继而回忆起上一次来到妖族圣地的种种,总觉得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事。
“你是……”潮生退后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少女。少女不过与潮生差不多年纪,最诡异的是,她被临死前的巴蛇呕出的一刻,头上还戴着一个花环,花环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诸多怒放花卉,竟丝毫不见枯败与腐朽,依旧鲜艳夺目。
少女咳过以后缓缓抬头,茫然地看着潮生。
“小主人?”少女低声道。
“又是你的相识?”项弦眉头深锁,问道。
“千色神花?瑶姬?!你是瑶姬!”潮生认出那少女头戴的花环,猛地大喊道,冲上前去,抱住了那少女。
少女闭上双目,泪水涌出,低声道:“你竟能找到此地。”
项弦与萧琨对视,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震惊。萧琨突想起往事种种,仿佛一层迷雾在眼中缓慢退散。
萧琨:“我明白……”
项弦深吸一口气,看着萧琨。
萧琨马上安抚道:“是这样的,听我仔细道来,你不要冲动。”
项弦做了个“请讲”的示意动作,又以食指认真地做“掏耳朵”动作,表示洗耳恭听。
“两千年前,周穆王前往昆仑朝拜。”直至此时,萧琨终于将诸多繁杂的线索,连成了一片,解释道,“第二次上昆仑时,他窃走了神木句芒的一枚果实。”
“唔,”项弦道,“那天在白玉宫,你已说过。”
萧琨望向瑶姬,此刻她正在潮生的搀扶下,缓慢站起。
“随之而来的,则是神侍瑶姬、费慧、皮长戈,甚至先师乐晚霜,众多人等下界寻找这枚种子的下落。但在两千年前,无人能找到穆天子的藏身之处,其后句芒再结新实,此事便不了了之。”萧琨喃喃道,“但已下凡的神侍们,却因留恋红尘,不愿再回昆仑。瑶姬来到了巴地巫山,与一名叫‘朝云’的妖族前辈相识。是这样么?”
萧琨曾在上一世,看过瑶姬写给成都驱魔司的信,其中便提到瑶姬与朝云相伴。
瑶姬:“是的,正如你所言。”
“对不起,小主人,都是我的错。”瑶姬转向潮生,“当年我知道盛姬为他开启结界,非但没有阻拦,反将他放进了白玉宫,随后种种劫难,俱因此而起。”
“不,没关系,”潮生倒是很大方,说,“就算没有这件事,大家也都会离山下凡的。”
潮生宽容地看着瑶姬,说:“事已至此,你就不要愧疚了。”
瑶姬露出为难神色,萧琨却感受到了她的内心。
“因为他说他爱你么?”萧琨说,“他许诺带你下凡?”
“他是个骗子!”潮生反而在这件事上生气了,“你怎么能相信他?”
“我没有,”瑶姬说,“我没有爱上他。但您知道的,小主人,在白玉宫待了这么久,我总忍不住对下界心生好奇,我虽不爱他,却也对人间生出了向往之心,听听他口中的尘世,聊以消遣……便瞒着长戈,将他放了进来。
“后来他偷了树种,我很气愤,下界寻找他的下落。姬满利用了我。在人间流浪许多年后,我的怨气越来越重。神侍们久寻不得,或贪恋红尘,留于世上;或短暂回宫……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能回去,因为这是我的过失。我在轮回中转过数世,来来去去,爱过许多不一样的人,也饱尝了不一样的人生,感受了诸多缘分,始终未曾查获姬满的线索,其后因缘际会,尝遍生离死别、爱恨不得之苦,直到我在许多次转世后,前来巫山,与朝云再相见。”
“朝云是人间妖王,他取出了昔年刚下山时,我留在巫山望霞峰顶的千色神花,告诉我,他爱上了我,让我在圣地中住下。”瑶姬黯然道,“昔年我与巴蛇、与他,俱留下过奇妙的缘分,我总算再一次有了久违的家。朝云最大的愿望,就是修炼为龙躯,以此对抗体内的魔种。”
瑶姬闭上双眼,疲惫道:“我与朝云相识、相爱,他亦是巴蛇的化身,体内存留着上一次天魔转生后,遗于世间的魔种,乃是应劫之体。”
“啊,”潮生说,“你们始终住在圣地中,连皮长戈也找不到你。”
项弦说:“我是真想不通,这天底下的事,神州的浩劫,天魔转生,穆天子偷果子……如此多的恩恩怨怨,到你们昆仑神侍的身上,无非都是爱来爱去,什么费慧、盛姬,全在渡情劫;你一个大仙女,也来搞这出,谈情说爱有这么大的……”
潮生也觉得实在很愧疚,只想替她们给众生磕头谢罪,郁闷道:“对不起!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萧琨却朝项弦道:“世上千般羁縻,万种缘法,全因‘情’之一字而起,情是维系万物之因果。就知道插科打诨,你还懂什么?”
项弦只得抬手,示意投降。
瑶姬叹道:“世上戾气,并非全被句芒大人所净化,逸散之戾,将在神州的各个角落中积聚,而朝云体内的魔种,将吸收戾气,令它转化为魔。”
她慢慢地走上前,把手放在巴蛇的尸身上,注视那蛇尸之时,眼神中带着温柔。
“眼看人间戾气日盛,朝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魔种折磨,也更为痛苦。”瑶姬低声说,“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再这么下去,于是我想了个办法。
“我是昆仑山一枚灵芝所化,两千年前,得西王母亲手浇灌点化。也许我能控制住魔种的力量,能不能将魔种转移到我的体内?”
潮生:“你不要自己的命了?”
“小主人,”瑶姬转身,泫然道,“你在这世上,尚且没有爱过谁罢?若你有朝一日爱上谁,就会明白,为了他,什么你也愿意去做,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要紧?”
萧琨听到这话时被触动,心中叹了一口气。
项弦却以手掌摩挲两下自己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诚恳道:“你这话……确实很感人,恕我直言……不不,算了,别管我,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风格。”
“给我闭嘴。”萧琨极低声威胁道。
项弦只得走开到一旁去,随口唱道:“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项弦清朗的声音在圣地中回荡,一时所有人沉默。
“后来呢?”潮生又问。
“后来,”瑶姬答道,“姬满不知从何处得到我的消息,竟是找到此处,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圣地尚未是如今冷清景象,他提出为朝云取走魔种,以他的身体来应劫。”
“哦!”项弦终于明白了,这是与萧琨相识以来,前因后果总算全部解释得最清楚的一次,“于是接下来,你与穆天子那魔王协力取出了魔种,将它转移到了姬满体内。”
“是的。”瑶姬低声说。
萧琨:“你就这么相信他?”
项弦坐在台阶前,说:“最后朝云还是失败了,不仅失败,还被穆天子所控。”
瑶姬答道:“姬满确实按承诺,以分魂法当场取走魔种,却趁我不备,将自己的魂魄袭入巴蛇体内,侵占朝云的意志,寄生于他的命魂之中,乃至朝云失去神志,成为穆天子的分身。当我察觉到姬满之举的刹那,朝云为保护我,反过来将我吞入腹中。
“朝云被姬满之魂寄生,遣散圣地中诸多妖族,封印了大门,等待天魔转生的一刻。”
“……如今他终于解脱了。”瑶姬低声道,“朝云,对不起,你若非被姬满所噬,也会被金刚箭所杀,我更改不了你我的宿命,只愿来生如你我相约,能再见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