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项弦说。
宝音认真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不活在当下呢?”
项弦低声道:“我总觉得,萧琨承担得太多了,他承担得多,因为他知道得多,总归得有人与他一同分担。”
“项弦!”萧琨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项弦但凡不在身边,萧琨便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怎么去了这么久?做什么去了?他决定去看看。
“项弦?”萧琨找来了。
“我在挽留她。”项弦马上改口。
萧琨与宝音对视,宝音表情复杂,而后笑吟吟地抱拳,说:“我先走啦。”
萧琨没有出言留宝音,宝音离开驱魔司,项弦眉头深锁。萧琨又说:“随她去罢,你若被抓,我比她还着急。”
项弦:“那你可得庆幸我武功盖世,不至于被抓。”
“那可说不定。”萧琨说。
“别乌鸦嘴啊。”项弦警告道。
是夜正值小年夜,开封下起了小雪。揽月楼里,项弦吩咐乌英纵前去备席,一来回家接风;二来顺便庆祝驱魔司有了新的司使。面对萧琨,他不禁感慨良多。
“自打师父去世,”项弦举杯,说,“驱魔司就再也没人能替我拿主意了。”
“你是小孩儿么?”萧琨说,“凡事还要人替你拿主意?”
揽月楼中所上之饮食俱是萧琨记忆中的模样,凭栏望去,他常有种不真实感,仿佛前世诸多回忆,俱化作一场朦胧的梦。
潮生第一次来,一切似曾相识,那兴奋感也似曾相识,唯独美中不足的,就像缺了好几位朋友一般。所幸有乌英纵在,冲淡了美景与盛宴中的淡淡惆怅。
“尝点这个羹。”项弦主动替潮生舀了羹。
潮生说:“要是人再多点就好啦。”
萧琨答道:“慢慢地,找到同伴们,人就多起来了。”
大家对萧琨而言,意义却显得不一样,毕竟只有他带着从前的记忆,每个人都是他的故友。
片刻后,楼下变得热闹起来,有乐师在各大楼中往复奏曲,带着舞姬前来跳舞,潮生便快步下楼去看热闹,乌英纵也跟着去了。
“副使,”萧琨说,“喝酒。”
项弦倚在栏前,心不在焉地朝萧琨举杯,眼中似笑非笑,望向萧琨。
“怎么?”萧琨问。
酒楼中灯华之下,萧琨一身项弦的官服,英秀无俦,又有一身在大辽皇宫中历练出的、自然而然的气势。
他与我真般配。项弦这些日子里,始终存着这个念头。与女子结婚也好,与男子结契也罢,江东人常说的两个字就是“般配”。项弦小时候也想过,自己会与什么样的人一同成家立业?
天底下要找到般配的人不容易,尤其对他而言。而眼下坐在面前的萧琨,正是最般配的。
项弦有时想点评他几句,却因自己正是他的意中人,萧琨性情又执拗,随口一说他便会当真,又要东想西想的。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萧琨倒看出了项弦几分眼神。
“想逗你玩,”项弦随口说,“就怕你当真。”
萧琨迟疑片刻,试着把手放在项弦的身上,说:“我这人凡事容易当真,你别胡乱逗我。”
项弦当即大笑起来,觉得萧琨实在太有趣了。两人都有了几分酒意,项弦任他搭着自己的肩,若萧琨这时大着胆子亲上来,项弦说不定就接受了,兴许还会回亲他一口。
那天在玉垒山收妖以后,项弦倒是很看得开,他明白到自己想与萧琨试试看,心里有少许犹豫,身体却很诚实,不自觉地在与萧琨亲近。
两人对看片刻,萧琨没有亲他,项弦转过视线,望向揽月楼下的雪街。
“那儿有个人。”项弦突然说。
“嗯,看见了。”萧琨觉得项弦方才应当也心动了,只是有点尴尬,才岔开了话头。
但项弦明显不是这样的人,除了被当面告白,他脸皮厚比长城,不会为任何事尴尬,注意到楼下之人,纯因直觉使然。
只见那人戴着一顶斗笠,在细雪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身走了。
项弦又转身,一本正经道:“咱们来猜骰子大小,赢的问一个问题,输的不想答,就喝一杯酒。”
萧琨说:“换碗喝,这杯太小了,意思不够。”
项弦便与他猜骰子,第一局,项弦赢了,便将酒碗搁在一旁,问:“你喜欢我什么?”
萧琨登时满脸通红,说:“我不知道,我……算了,我还是喝罢。”
项弦上下打量萧琨,萧琨反道:“喜欢一个人,是说不出缘故的……你……以后就懂了。来,第二局。”
项弦又赢了,萧琨只得认输。
项弦笑道:“你好好想想,这次必须回答我了,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萧琨没想到还是这个问题,他绞尽脑汁,说:“你……长得好看,凤儿。”
萧琨已窘得无以复加,他甚至不敢直视项弦,就像被逼着告白的人,说“拷问”也不为过,他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斯境地,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让项弦放过他。
但这么一来,反而是项弦,察觉到自己真的对他动心了——无关身体缠绵与情欲的动心。
他觉得自己就像在欺负萧琨一般,忍不住稍凑近点,看萧琨那表情,已快要哭出来了。这家伙分明能挣扎或抵御他的进攻,却因为喜欢他,表现得如此老实又规矩。
犹如少年郎在喜欢的人面前,始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真的不知道。”萧琨的声音小了许多,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你也待我很好,凤儿,对不起,哥哥没……没做好,许多事都……想当然了。”
萧琨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抬眼看项弦。
“算了,”项弦的俊脸也红到耳根,说,“放你一马,喝罢。”
萧琨这才好过了点,说:“我分明答了。”
“你那叫答吗?”项弦笑着避开萧琨目光,萧琨只得又喝了一碗。项弦竖了下筷子,说:“别顾着骗酒喝,吃点。”说着搛了牛肉喂他,萧琨满脸通红地吃了,看着项弦。
“再来。”萧琨恢复少许平静,又与他猜骰子大小,这次萧琨终于扳回一局。
项弦说:“问罢。”
“你……”萧琨深呼吸,说,“凤儿,你有一点点喜欢我,我……猜得对么?”
项弦心里怦怦地跳着,耳根发热,却装作没事人般,说:“还没想清楚,想清楚再告诉你。”
“好。”萧琨只得点头。
项弦正色道:“有时我觉得你就像变了个人,现在说话,与白天那会儿,简直判若两人。”
萧琨带着醉意,笑了起来,项弦又用手拿了吃的喂他。
萧琨在面对感情与驱魔时,完全是两种心情。在谈论正事时他步步为营,深思熟虑,相当谨慎,绝不做没把握之事;反而在感情前他显得完全无助,被项弦穷追猛打,毫无还手之力。
“我就是我。”萧琨端详项弦,问,“你喜欢我怎么说话?你告诉我?”
项弦端起酒碗,与萧琨相碰,萧琨再次一饮而尽,身上带着燥热,解开衣领,说:“不能再喝,要醉了。”
“咱们去龙亭湖滑冰,走。”项弦起身,与他下楼,看见潮生正戴着花环,在一群乐师里跳舞,不少客人喝醉了,加入了他们。
萧琨站定,看了一会儿,项弦把手伸过来,两人手指碰了碰,自然而然地牵在一处。
项弦吹了声口哨,拉着萧琨跑了。
揽月楼外,潮生摘下花环,滴溜溜地在手里转圈,带着酒意,哈哈哈地笑个不停。他把花环扔给乌英纵,乌英纵又扔回来,两人将千色神花扔来扔去玩。
乌英纵也在笑,他见潮生玩得高兴,便也随之高兴起来。他自从被救出蓬莱后,对人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仿佛看淡了一切,跟随在项弦身边时,也没有多少值得高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