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不错,”项弦坐在一处大户人家的屋顶,说,“就这儿罢。”
不远处集市的热闹声音传来,萧琨躺在屋顶上,望向夜空,今夜的天空很晴朗。项弦则摆开一包点心,摇了摇手里的铁罐。
“又喝?”萧琨说。
“醪糟,”项弦答道,“还是热的。”便递给萧琨暖手。
“阿黄又去哪儿了?”萧琨说。
“不知道。”项弦说,“晚饭后就不见人了,多半又是去找哪个老相好。”
“不见鸟了。”萧琨现在只希望阿黄别听到了自己与牧青山的对话。
“我一直把它当作人。”项弦笑道。
虹桥前简直人山人海,今年乌英纵不曾订酒楼的位置,开封八大楼已全满,只得与潮生来到桥边。百姓涌向虹桥,只为了一睹年夜万岁山敲钟时的焰火。
乌英纵的心情很矛盾,他既想与潮生在一起,心中又隐约地有点恨潮生,这恨驱使着他想自残,仿佛这样一来,就能在某个意义上报复潮生。
这就是戾气罢,乌英纵心想,我会入魔吗?
潮生不住呵气搓手,冬夜的开封虽不曾下雪,却也很冷。乌英纵迟疑良久,手背稍碰了下潮生,潮生便牵起他的手。
两人牵手之时,乌英纵心头那点恨又快速地消散了,似乎觉得一切也没什么,纯属想得太多,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的执念是什么?”偏偏潮生此刻又抬头问,“可以告诉我吗?”
“什么?”乌英纵没听清,低头耳朵凑近,答道,“我没有执念。”
四周喧嚣声渐大起来,他们已很难听清彼此说的话了,乌英纵心里又不舒服起来,说:“咱们往前面走,到桥后面去,那里人少。”
说着,乌英纵顺势放开了潮生的手,转身在前开路,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但走不了几步,他听见潮生喊他,再转头时,人潮之间,两人已被挤散了。
“潮生?”乌英纵登时紧张起来,大声道,“潮生!”
潮生被挤到虹桥下夜市的摊子后,正四处找乌英纵,开封这会儿实在太热闹,一眨眼就不见人了,他也不曾有挤散了就在原地等的经验,当即朝虹桥另一边走去。乌英纵回身寻他,两人恰好错失了方向。
乌英纵一会儿不见人,当即着急起来,险些变为原形,顾不得周围人了,大吼道:“潮生!”
他肩宽个头高,要拨开人群时不免碰撞,马上就有人怒了,开始推搡他,结果引发了更激烈的冲突。
乌英纵和潮生走散后本就烦躁,外加被人踢了几脚,又遭兜头打了数拳,瞬间大怒,现出本性,发出一声嘶吼。
那一下引发了恐慌,周围人等纷纷避让。
乌英纵唇齿间现出獠牙,须发怒张的刹那,突然听见喊声。
“我在这儿!”潮生着急地喊了起来,他骑在虹桥的桥栏上,怔怔看着乌英纵。
乌英纵险些就变成巨猿了,他的双眼中隐约迸出黑气,在与潮生对视时,心中柔软的一处却又仿佛被触动。
潮生孤零零地抱着栏柱,越过人群与乌英纵对望。
乌英纵竭力控制住自己想在人群里横冲猛撞,甚至殴打凡人的心思,极力平复心情后走过去,潮生则沿着桥栏小心地走过来,跃下,骑在他的背上。
“我在这儿。”潮生笑了起来,搂着他的脖颈。
乌英纵的气焰终于被压制下去了,心头萦绕的一缕魔气亦再次沉寂。
城外,开宝寺前灯火通明,寺庙前的集市虽不似虹桥、龙亭湖畔人声鼎沸,却另有一番意趣。街上挂满了红灯笼,到处都是小吃摊,以供冬夜里等候朝拜的香客果腹。
“为什么来这儿?”宝音见牧青山不说话,自己就浑身不自在,只想逗他开口。
“庙前待着舒服点儿。”牧青山说。
“也是,你是朝觐过释尊的,”宝音答道,“觉悟不一样呀,比我们俗气的妖怪要雅致多了。”
“那不是我,”牧青山答道,“某一任白鹿。”
牧青山走过小吃摊,宝音跟在后头,说:“我想吃这个。”
牧青山一脸茫然:“钱不是在你那儿?”
牧青山穷得叮当响,浑身上下也就几两银子,反而是宝音尚有不少积蓄。
“没钱,”宝音说,“赔了听花楼不少呢。”
牧青山说:“那是上辈子的事,你记混了。”
宝音笑吟吟道:“好罢。”
牧青山随手掏出几两碎银给她,一拍兜,说:“再没有了,想吃什么自己买罢。”
宝音买来萝卜糕与碎肉炸丸子,又有热卤的炸豆腐,与牧青山坐在一棵树下,头顶是红彤彤的灯笼,映着两人,开宝寺前游人们已开始排队。
牧青山望着五光十色的开宝寺出神。
“你与小弟说了什么?”宝音说。
“还是这么喜欢问长问短。”牧青山答道。
宝音对牧青山也是既爱又恨,恨他一副无所谓模样,爱他……宝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他,换作旁的人这么朝她说话,早就动手开打了。
偏偏在牧青山面前,自己简直毫无尊严,成日被一嫌弃二冷脸三挨骂,还忍不住地往上贴。
宝音的心里变得沉重起来。
“猴子入魔了,”牧青山说,“商量怎么救他。”
宝音听到这话时,双眼亮了起来:“哦?”
“有问题么?”牧青山依旧是那欠打的语气。
宝音用竹签戳了块萝卜糕要喂牧青山,牧青山却道:“不吃,拿远点儿,萝卜的味道太大了。”
“你这人真是,怎么总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宝音只得放下食物,去给牧青山买别的。她站在摊位前等炸糖糕时,回头见牧青山坐在树下,低头挑挑拣拣,从先前的食盒里嫌弃地找出块卤豆腐,随口吃了。
那张既英俊又厌世的脸,简直令宝音爱得不行。
偶尔当他飘忽的目光投来,落在自己身上且聚集、回神的一刻,宝音便朝他嫣然一笑。
“尝尝这个。”宝音看着牧青山。
牧青山吃了点糖糕,显得可以接受。
“你小时候就喜欢那个卖糖的商人,”宝音侧头注视他,温柔地笑道,“他每月十五都会到部族里来,做糖,卖糖。”
“那老头儿,”牧青山说,“我记得,党项人。”
宝音又说:“有一年发大水,他好几个月没来,每天你坐家门口等着,嘴上不说,其实我都知道。”
“后来他就再也没来过了,”牧青山说,“兴许是死了罢。”
宝音突然说:“这辈子你已下定决心,不上昆仑了?”
牧青山一瞥宝音,不答。
“否则你为什么答应替小弟救猴子?”宝音又道。
“关你什么事?”牧青山答道。
宝音却笑了起来,说:“你还是当守树神吧。”
牧青山掰开糖糕,又吃了点。宝音继续道:“你不是最喜欢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么?白玉宫里,哪怕千秋万载,也不会再有人来烦你。”
“嗯。”牧青山自顾自道。
宝音:“白鹿守着新的句芒,拥有永恒的时光,不老不死的生命,这是上天给你的宿命。”
牧青山:“对。”
宝音:“想必你一直很向往罢?”
“你很了解我。”牧青山说。
“当然,”宝音又笑道,“因为你是我养大的呀。”
牧青山嘴角微微翘着,难得露出一丝促狭笑容。
“要不是碰上那倒霉轮子,没完没了地转,一会儿这个死了一会儿那个活的,”宝音又说,“这会儿你早就脱身,已经在昆仑享受上了。唉,命苦,折腾人。”
人群越来越多,朝庙前聚集。
“又去哪儿?”牧青山不悦道,“不能好好坐一会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