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疯了!”宝音抓狂道,“力气用不完,能不能去杀敌人啊!”
而就在此时,潮生终于醒了,从帐篷中走出,一脸茫然,看到项弦与萧琨归来,大喜道:“哥哥!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潮生扑了过来,先抱项弦,再抱萧琨,两人于是不再争吵。萧琨道:“我们正在说心灯……心灯呢?在谁手里?”
禹州:“刚才有个小伙子,主动伸手来接。”
潮生:“是这样的……”
项弦震惊了,朝向禹州,意识到问题似乎有点严重。
萧琨注意到斛律光的表情,登时两眼一黑。
斛律光说:“我我我……我,是我,我不知道,那玩意儿,那东西……”
潮生:“呃,是的,当时的情况是……禹州他拿着心灯,朝我们转了一圈,没人能接下它。”
斛律光:“给我的时候,它它它……就顺着我的手,这……这儿,喏,闪了下,就不见了。”
项弦与萧琨看着斛律光。
“我是不是闯祸了?”斛律光满头汗水,声音发着抖。
“玉门关丢了也就算了!”萧琨简直服气了,站在营地中央,深吸一口气,怒吼道,“这么多驱魔师,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心灯到他手里?!”
宝音:“说得轻巧!你知道昨天夜里打得多辛苦吗?不见你俩就把心灯拿到手了?”
甄岳:“大伙儿先别吵,萧大人请息怒,听我说说这个计划……”
潮生:“对不起了!都是我的错!”
乌英纵:“这怎么能怪你?”
禹州:“所以怪我?”
“不不,都是我的错!”斛律光,“这东西要怎么取出来?”
牧青山:“别动刀子!它不是进了你手中!与血肉没关系!”
宝音:“哎!你俩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项弦与景翩歌对视,同时叹了口气。项弦走到一旁,坐下,拿起酒,灌下数口,于乾坤袋内取出古瑟。
弦动,曲响,黑暗夜空下繁星初现,篝火的红光映着项弦的侧脸。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项弦的歌声响起,清朗明亮。
萧琨疲惫不堪,摆手,示意不要再吵了,心道:也不知自己所在的这一任驱魔司显得尤其混乱,还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他走到篝火对面,取出古琴,与项弦琴瑟和鸣。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萧琨的声音显得略带喑哑,所有人都慢慢地静了,听着这似曾相识的曲声。
宝音示意斛律光将五弦琵琶取来,手抱琵琶,一挽长发,接了下句:“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宝音之声一起,较之项弦与萧琨的男声,便多了几分婉转温柔之意。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她唱曲子的声音与说话的声音不一样!”潮生惊讶道。
宝音白了潮生一眼,继而笑吟吟地又柔声唱道:“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一曲毕,混乱局面总算平静下来。
潮生连番拍手,坐在萧琨身畔,萧琨道:“还想听?”
“再来。”潮生已忘了诸多烦恼,笑道。
萧琨:“再一曲,得开始干活儿了。”
驱魔师们便纷纷坐下,禹州也坐在横木上。
项弦拨弄瑟弦,曲中却带了几分西域旷高幽远的异域风情,瑟声一起,萧琨琴声便紧随其后,琴瑟呼应之下,萧琨心有灵犀,听出了项弦所奏之曲。
“无从来处无穷尽,来如流水归穹宙。”
“无从去处无所终,我将逝去如狂风……”
景翩歌犹如想起往事,感慨万千,亦跟着唱道:“来如流水,去如风,不知何处去,何所终。”
曲声停,萧琨面对幽寂长夜,大有今夜以后便将失去一切的感慨,但生于天地间,本就无从来处,亦无去处,正如俄默所言“我将逝去如狂风”,众生又有何不同?
世界沉睡,唯独萧琨依旧端详沙州前的地图,广袤地面篝火与天际繁星交相辉映。
项弦亦未入眠,在另一侧的火堆前盘膝而坐,低头捣鼓着什么,手里捏着一个白金小锤,又有剪刀、铁签等物,敲敲打打,传来细微之声。
景翩歌在项弦对面,解开缠绕于左拳的绷带,小声说着话。
萧琨几次想过去,但父亲正占着位置,他不想与生父多言,便远远看了眼。不多时,一只闪烁的宝石蜻蜓嗡嗡作响,振翅飞来。
那是项弦再一次为他们制作的应声虫,每当注入灵力时,蜻蜓的双眼就会亮起微光,但必须持有凤蝶者同时发动,才能彼此交流。
不远处的项弦显然还在专心制造另一只凤蝶应声虫,令宝石蜻蜓的眼睛偶尔闪烁,灵力时断时续。
萧琨将它别在了衣领处,听到蜻蜓法宝中传来声音。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朝他说呢?”项弦的声音道。
“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景翩歌的声音传来,说,“你又对我了解多少?”
项弦:“你是什么朝代的人?生前想必是个很了得的大将军罢。”
“让你失望了,我无名无姓,”篝火前,景翩歌说,“本是尸山血海一小兵。”
“唔。”项弦严肃地点头。
景翩歌:“一将功成万骨枯,时代只会留下英雄的事迹,又有多少典籍记载默默无闻的小兵们的名姓?
“一个凡人的孩儿,在农家出生,小时候天昏地暗地在棚寮里头打转。稍长大点儿,便要开始帮着干农活了,他会掉进水里淹死,被突如其来的风寒发热折磨死,爬树撞破脑袋,捡柴火时被野猪追着掉下山崖……
“……待他侥幸活到成年,不必当荒郊野岭坟中的枯骨,便得去服徭役。这时国与国开战,他得拿着兵器上战场,要么成了弓手,要么成了步兵,跟随数万、十数万的军队出征。你看到的景象,黑压压的,在做饭、洗衣、躺在篝火前聊天的,都是这样的人。
“一场又一场的杀戮下来,他们忘了自己来自何处,忘了父母,忘了原本想去做什么,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他们拥有同样的名,都叫‘兵’。
“他注定了要死。兴许刚入伍,就在行军路上被山谷中的乱石砸爆了脑袋;也许在第一次围城战里,尚且懵懵懂懂,被驱赶着上了云梯,遭守城军一刀砍断了脖子,尸体从高处坠落。”
景翩歌说:“兴许掩护骑兵队被射穿脖颈,他的袍泽们骑着高头大马,从他的尸身上踏过去。”
项弦停下手里的活儿,听得入了神,接口道:“兴许他没死成,立下了战功,回到朝廷后得了封赏。”
景翩歌又道:“但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这是个只有死亡能停下的轮回。”
项弦又低头,继续做他的凤蝶。
“轮回。”景翩歌抬起手指,虚空画了一个圈,“你所看见的,所有的,天地,一个永不停下的轮回,无间地狱,大抵如此。神州众生,不外如是。”
萧琨站起身,走向篝火。
“去打破它罢。”景翩歌沉声道,继而起身,在萧琨抵达时离开了。
项弦完成最后的工序,轻轻脱手,凤蝶应声虫飞了起来,在萧琨的蜻蜓前绕飞一小圈,回到他的衣领上。
项弦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再分开时,就方便说话了。”
“我们不会再分开。”萧琨在火堆前坐下,说,“你觉得还有分开的机会吗?”
项弦想了想,也是,接下来他们将去面对此生,不,三生以来最难缠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