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巫山圣地里,”萧琨说,“因缘际会,也许这就是宿命罢。我在这儿等你,带着智慧剑,斩破魔种,结束这个轮回。”
项弦:“你来我这儿,咱们慢慢想办法解决。小金还在你身边,对罢?”
萧琨望向山峦之间的结界力量,说:“你不愿意,我猜得对么,凤儿?”
项弦站在院中,面朝纷飞细雨,笑道:“怎么这么想我?还没商量清楚……”
“已经很清楚了,”萧琨的声音道,“姬满将在不久后来到圣地,以夺魂法阵取走魔种,五十年后,将后世的咱们卷入其中。当下你若不阻止他,无尽的轮回将一次又一次地开启,所有人都无法脱离。”
项弦没有回答。
萧琨:“从你不愿还回宿命之轮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凤儿。”
“我不会去的。”项弦终于道。
“那些‘兵’啊,”萧琨的声音说,“父亲所言,那些前仆后继战死在战场上的‘兵’,还有天魔转生后,神州大地的百姓们,他又何尝不知这对我不公平?凤儿,那天在月牙泉畔,我听懂了他想说的话——他在朝我道歉,用我的存在与消失,去换取这个无止尽的轮回的结束……”
“……但我也想告诉他,我已不再恨他。”萧琨的声音又认真道,“来人世间走一遭,终究很值得,我不后悔,也不怨恨任何人,凤儿。”
“我不去!”项弦红着双眼,咆哮道,“你给我出来!萧琨!你给我从巫山出来!”
“想在最后一步放弃么?”萧琨最后道,“凤儿,我不会再回答你了,你若不来,我便在圣地中等你一辈子,就这样。”
凤蝶光芒暗淡,消失,项弦全身发抖,站在檐廊下,雨渐渐地停了。
苏颂与沈括听到院外传来项弦的咆哮声,停下话头,却没有前去察看。片刻后,两人又谈论起来。
沈括面色凝重,眉头深锁。
“何况妖族何曾愿意甘居人族之下?”苏颂倒是很坦然,捋须道,“孔雀离去后,巴蛇朝云接任妖王之位,看守巫山。兴许在那最初的数百年中,朝云亦遵循前任妖王定下的规矩……但久而久之,他体内的魔种在发挥效用,寻找着一切能滋养它的戾气。”
“啊!”沈括明白了,“迟早将被魔种支配。”
“不错,”苏颂说,“这是必然。百余年前,朝云便动过入侵人间的心思,只不知为何突然打消了念头,巫山大门紧闭。驱魔师们世代等待,只恐怕他们将在某日便倾巢而出。”
“只是人的寿命实在太短了。”苏颂又道,“今日既智慧剑现世,想必已到了这个时候。”
沈括说:“但弟子见天下治世,景清气明,百姓安居乐业,未有戾气诞生,绝非古籍上所言末世将临之境……”
“嗐!”苏颂拿着茶勺又要打徒弟,说,“怎这般无知?天宝年间歌舞升平,大厦倾颓只在朝夕间,安禄山发兵前,又何曾有末日之景?”
沈括忙缩头道:“师父说得是。”
苏颂想了想,说:“智慧剑既出现,便由你修书一封,召集天下驱魔师。大伙儿共赴巫山……”
沈括:“共赴……噗,哈哈哈哈哈!”
苏颂大怒,持木勺又要打他,道:“终日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项铉?”苏颂说,“既是持剑者,便须以你名义召集各驱魔世家,共讨妖巢。”
项弦沉默不语。
沈括闻言倒是来了精神,说:“说得是。只是项铉兄弟的职位又该如何……”
苏颂对自己的徒弟实在没脾气了。
“怎么还是官场内那一套?!”苏颂火起,来到项弦身畔,一手拍智慧剑,说,“有山海明光,以神州兴灭为己任,职位重要么?”
“是,师父。”沈括忙道。
苏颂又厉声道:“何况你身无心灯,不也成为了大驱魔师?”
“是,是。”沈括又道,“项兄弟,你可有何话想说?”
项弦知道事已至此,责任无法再推脱,只要杀进巫山,解决穆天子,宿命之轮所造成的一切扰动都将消失,彻底根绝后世之患。然而萧琨呢?萧琨怎么办?自己就要眼睁睁这样失去他么?
他近乎绝望了,沈括与苏颂师徒却都在看他。
项弦沉默,点了点头。
突然间,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我还能回去么?我还能不能回到后世?
设若穆天子被除,巴蛇体内魔种毁去,失去萧琨之后,自己回不到后世,是否将孤零零地在五十年前四处游荡?成为无家可归之人?
沈括铺纸,磨墨,又说:“兄弟?”
项弦沉默不语,到案前坐下,沈括观察他脸色,说:“怎么?”
项弦抬眼望向院外群山。
傍晚时分,远方山刹内传来钟声,飞鸟惊起,掠过峰峦,再纷纷投入林中。
项弦放下笔,走向院中与山崖相接一侧,夕阳流光洒落。沈括没有催促他,仿佛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煎熬与痛苦、悲伤,虽不知护法武神为何如此,那不易察觉的情绪流动,却也影响到了沈括。
沈括安静起身,留下案上纸墨,离开茶室。
项弦犹如一尊雕塑般站着,面朝山巅与广袤的江汉平原,夕阳的万般光辉温柔拂过他的身躯,一抹蓝光于地平线上初绽,犹如在大地的深渊中燃起的幽冥烈火。
众生的记忆在天地轮回之中接受涤荡,智慧剑一次次被劈砍,最终断裂,萧琨在地脉深处为他重铸智慧剑的那记忆已犹如隔世,唯独击下时的铿锵作响与暮钟奇异地重合于一处,仍在耳畔回荡。
这是天地脉交汇的时刻,过往的二十余载,他从未见过这世界的脉轮,以后也不会亲眼看见,但它就在那里,千万年一如既往地运转着——就像神州大地的苍生,在诸多角落中挣扎与沉浮。
智慧剑燃起了幽火,顺着剑身攀延,缓慢地覆盖了他的身躯,犹如萧琨在身后温柔地抱住了他。
“你们须得欺骗彼此,背离彼此,放弃彼此……”倏忽之语再一次于耳畔响起。
他安静地看着日落,直到夕阳沉下西天地平线。
项弦回到茶室内,开始写信。
苏颂正与沈括站在侧院内,研究一个木制的机关人。项弦走来,说:“我写好了,苏大师,沈大师。”
苏颂接过,看了一眼,朝沈括道:“这字倒是像你的。”
说着,只见苏颂在月色下挥袖,项弦的字迹竟是跃纸而出,在空中悬浮旋转,继而纷纷化作飞鸟,排成队伍,呼啦啦飞向天际,于月光下飞走了!
项弦平生头一次得见此神技,当场震惊了,这法术后世早已失传!
苏颂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将纸递回给项弦,只见纸张一角,隐隐有几滴泪痕。
“项兄弟,”沈括搭着项弦的肩,说,“方才收到了一个消息,你在写信,便不曾打扰你……”
项弦心情稍得缓解,只听沈括又道:“不久前白帝城有百姓,看见一条飞龙于月色下穿过,在天亮时分掉进了起云峰后山。”
“是萧琨!”项弦马上道,“就是他了,此时他在圣地里。”
巫山,妖族圣地:
萧琨来到地下冶兵之处,总算知道为什么圣地内冷冷清清——妖怪们全聚集在这里!
地底出现了一团烈火,以地脉井为中心,引出八个巨大的熔炉,成千上万的妖族正在卖力地打造兵器,制造铠甲,在地面上听见,不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全是从此处传出!
一只巨猪汗流浃背,正在打铁,小妖将萧琨带到炉前,说:“交给你了!”
“什么?!”那猪妖不耐烦道,“没看我正忙着吗?”
“女王大人要做一把匕首!”小妖说,“他会打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