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听见门响,萧琨被他吵醒,一脸疲倦,穿过前廊去洗漱,再出现时,已洗过澡,涤去昨夜的灰。
窗外雾蒙蒙的,开封城内还笼罩着焰火的硫磺味与雾气。
“下来。”萧琨一身黑色浴袍,肌肤露出的部分俱白得像雪一般,脸上带着没睡够的戾气,要把项弦从正榻上赶下来,项弦只是往旁挪了点,让出少许位置。看见萧琨起床,项弦的闲工夫就派上了用场,光着脚往他大腿上搁,被萧琨推开,项弦又继续踹他。
萧琨:“你是小孩儿么?!”
项弦:“哈哈哈哈!”
萧琨:“大年初一,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萧琨锁住项弦的脚踝,将他推过去些许,这几天里他一直不曾充足休息,每天都没睡够,项弦又动手动脚,去扯他袍带,萧琨浑身上下只有一件黑浴袍,被项弦扯走就要全裸。几次防守后,项弦道:“好事成双、吉星高照、百年好合、龙凤呈祥、万事如意……”
“住手!”萧琨抓着自己的浴袍,半身已露了出来,为了不在年初一裸奔,他有限地修改了战术,意识到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于是也开始扯项弦的浴袍。
“萧大人,老爷。”
乌英纵也起来了,入内时,两人正在极限拉扯,同时动作一停,回手猛抽,都抢到了对方的浴袍。
萧琨:“……”
萧琨示意稍等,乌英纵便在厅内等着,项弦火速两三下穿了萧琨的黑色浴袍,萧琨则趁机穿了项弦的暗红浴袍,浴袍上还带着项弦的体温与气息,令他心中一荡。
萧琨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再闹了。
“两位老爷,吉星高照。”乌英纵先是笑着打了个千,说,“现在用斋饭,还是稍后用?”
“潮生呢?”萧琨系上衣带,问道。
乌英纵:“还睡着呢。”
“先吃罢。”萧琨吩咐道。
开封的习俗,年初一头顿吃斋,因为初一上午要出城参拜。萧琨完全不想出门人挤人,只想在司内休息。片刻后,乌英纵上了白米,配豆腐、木耳、各式山珍与年糕共炖的烩碗菜,两人便在正厅内用斋。
“看不出乌英纵的手艺这么了得。”萧琨说。
驱魔司虽只有一名管家,从上到下,却是打理得井井有条,澡房厨房客房,但凡乱过的地方只要一转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乌英纵就整理完了,既能陪潮生,一日三顿也不耽误。
项弦答道:“他大部分时候也偷懒,买外头的现食。”
萧琨:“开封饮食比上京好多了,但规矩也多。”
项弦:“潮生说不得还要睡,咱俩出门玩,不等他了?”
萧琨本想拒绝,但转念间改了主意,说:“得去查昨夜之事。”
项弦本想约萧琨踏青,却被提醒了昨晚上的魔气。
“你不想去?”萧琨说,“贵国的麻烦,我正乐得不管。”
“行罢。”项弦无奈道,“只不想年初一就干活儿,我不过想着下午去蹴鞠,答应了高俅。”
萧琨:“待金兵南下,一刀送他归西去,届时自然就去陪完颜阿骨打蹴鞠了。”
“正使,”项弦道,“大过年的,不要咒人死。”
萧琨对高俅不能说深恶痛绝,却也是毫无好感,项弦想到昨夜,多半是高俅搂着自己,又是耳语又是谈笑,未免太亲热了些,导致他吃醋了。
“我与他真的不熟,”项弦又澄清道,“我入开封,不过两年。”
正值此时,外头石狮子突然叫了起来。
“贵客到啦!贵客到啦!”
“太子殿下驾到——”
“不会吧,”项弦道,“这才年初一啊!一个两个的,这么勤快做甚?”
萧琨与项弦还穿着浴袍,一时也来不及换了,萧琨只得说:“请他进来罢。”
赵桓一身衮服,进了驱魔司,项弦与萧琨亲自到门廊前来迎,赵桓表现得心事重重,仿佛也没睡醒,只是点了点头。项弦又道:“吉星高照,殿下里头请。”
萧琨只是拱了个手,没有说话。
“你一定就是萧琨了。”赵桓开门见山,说道,“昨日夜宴时,郭京朝我禀告事实经过,我爹那里,你们不用再管,我已传令吏部为你拟派文书,三日后交呈予同平章事过目后,你的任命状就会下来。”
项弦心道郭京这次办事倒是飞快,忙道:“谢殿下恩典。”
“谢殿下。”萧琨毕竟是辽人,朝宋国太子谢恩相当不习惯,却仍按捺本性,表现出了顺从。
赵桓打量萧琨,拍了拍他的肩,说:“我对你毫不了解,全凭项弦举荐。不过我相信项弦的眼光,驱魔司一应事宜、大宋的国运,来日就多仰仗二位了。”
项弦一听便猜到了,上次自己所述“天命之匣”一事,皇帝赵佶也许不信,而太子赵桓,却必然相信。郭京一定告诉了赵桓,萧琨的加入,是来为大宋办事,解决那个所谓两年后的浩劫预言,而对赵桓而言,重要的是能解决问题。
正副使都在金石局管辖之下,出了岔子找郭京就是,对赵桓而言,官职本身无足轻重,想封多少官,一句话的事。
唯独在“北传驱魔司执掌”的身世上,赵桓生出少许疑虑,只担忧因辽国灭亡一事,这个名唤萧琨的亡国之人,会不会因此而恨上大宋?届时若对宋廷心怀怨恨,图谋不轨又该如何?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赵桓决定冒一次险。百余年前,太祖尚未将破碎山河收整的那个时代中,诸国有识之士跨过疆域,投奔明主并不少见;千余年前的春秋时代,谋臣名将改立门庭更是寻常。
况且萧琨若有项弦的实力,来到开封后,相当于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将为赵桓提供极大的助力。
项弦问:“殿下吃点什么?”
“用过了,刚从山上参拜回来,”赵桓进驱魔司后便以手指松开衣领,显然也累了,说,“半夜三更就带着大臣们跑了一趟。”
项弦腾位让座,赵桓见两人都不说话,便道:“实不相瞒,大年初一,本不该谈此事,但事关重大,驱魔司中,又是绝对安全之地……”
禹王台下的驱魔司,自宋开国后便设下结界,哪怕皇帝亲自前来,也带不得随从。赵桓贵为储君,只得独自进入,可见其严密,只要项弦与萧琨不放人,这里没有人能硬闯,更无人能偷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殿下请但言不妨。”萧琨淡淡道,显然很有大驱魔师与皇室平起平坐的风度。
赵桓看着乌英纵端上来的茶,手指有节奏地在案上轻敲,沉吟片刻,项弦与萧琨俱默契地等待着他开口。
“在提出这个不情之请以前,我想再听一次天命之匣的预言,”赵桓终于开口道,“上一次未曾听得真切,还请两位为我解惑。”
项弦说:“当时萧琨正好也在场,换句话说,我们俩是唯二听见这预言的人。”
萧琨示意项弦说就是,项弦便将预言朝赵桓重复了一次。数月前赵佶大怒将项弦收监,驱魔司副使一夜间从牢中消失后,赵桓已找过在场的所有人一再盘问,拼凑起了经过,却终究不似当下听当事人转述来得清楚。
“第三个问题呢?”赵桓神色凝重,倾身问。
每个人听到时,都会问第三个问题是什么,让萧琨与项弦在大年初一,再次想起了这尴尬事。
“第三个问题……是私事。”项弦看了眼萧琨。
萧琨很淡定:“我俩之间的私事。”
赵桓来前显然考虑过,决然说:“这些年里,天底下的话,已说得足够多了。”
驱魔司正副使都识趣地没有接话,知道赵桓此行,必然是要拉拢驱魔司,达到逼宫的目的。这可是谋逆之举,换了天底下任何一国,但凡落败,俱是全家杀头流放的下场。
唯独项弦与萧琨不在乎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