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琨上前一步。
白鹿却不给他们自我介绍的机会,转头对潮生说:“有缘再会,李潮生。”
“咦!”潮生惊讶道,“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留步!”萧琨与项弦同时说。
白鹿却优雅地侧头,四足踏上空中,山河大海,奇特幻境铺展,再倏然一收,消失,连带着鹿神亦无影无踪。
“唉!”项弦简直无奈。
萧琨有许多话想问,奈何潮生不解风情,还朝着空中挥手。
“下回再见,你设法留住它。”萧琨说。
“为什么?”潮生一脸茫然。
项弦:“咱们还有许多事没问清楚,你与它熟,它只愿意与你对话。”
“可我俩以前也不认识,”潮生说,“不熟呀。”
项弦:“传说白鹿乃是北神州掌管梦境之神,驱魔司古籍中有过记载,秦晋、唐时都曾出现,与苍狼出双入对。在唐时,它还短暂加入过人间驱魔司。”
“正因为此,”萧琨正色道,“苍狼白鹿,与驱魔司渊源颇深,说不定能好好谈谈。”
项弦搭着萧琨,知道萧琨想尝试看看能不能让鹿神加入,将是极大助力,但对方似乎还有要事:“反正有缘总会再见,它也告诉了咱们事情的经过。”
“唔。”萧琨说,“回去问现任知府罢。”
黑翼大鹏鸟虽飞走,白鹿也已消失无踪,但项弦与萧琨边走边讨论,具体内情,大抵也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黑翼大鹏存在已久,不知为何入了魔,而白鹿则不知与其有何恩怨,正设法净化它。
双方在太行山斗法,白鹿被黑翼大鹏吞食,但它明显无法彻底同化鹿神,像吃人一般将对方的力量与魂魄化作自己的一部分,于是鹿神就这样卡在了黑翼大鹏的嗉囊里。而黑翼大鹏亦寻找到了隐蔽处,开始设法消化。
在它躲藏于长安古水道遗迹深处时,出门约会的晚香与那名唤作“霍弘”的年轻人,无意中撞上了它,于是霍弘被吞噬,晚香在恐惧中逃回了王家大宅,她不敢细说,或是已被吓得语无伦次。
被锁在后院厢房以后,想起情郎惨死,晚香生出了自绝之念。
“很合理。”萧琨听项弦拼凑出了整件事的经过。
项弦:“黑翼大鹏鸟所吃下的玩意儿,都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乌英纵:“它曾是巴蛇的前任妖王,其实力十分强悍。”
关于大鹏鸟,古卷上鲜少有记载,兴许妖族对它们曾经的妖王入魔一事相当忌讳,抹去了不少记录。
“你们觉得我是凤凰吗?”阿黄突然破天荒地问了一句。
萧琨忽然停下脚步,看了项弦一眼,项弦却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走,萧琨会意,便与项弦下山前往官府。
“我不知道。”潮生伸手,让阿黄停在自己的肩头,说,“我觉得……嗯,怎么说呢?你的脉轮很奇怪,不像寻常妖怪的脉轮,可是……又未到凤凰那么强大的地步。”
阿黄望向山下,忽道:“我若是凤凰,想必我无论如何,也该记得大鹏鸟。”
潮生说:“你是阿黄啊,是不是凤凰,没有关系,对不对?”
阿黄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又展翅飞走了。
乌英纵与潮生牵着手,慢慢地走下山去。
潮生突然想到白鹿所展现出的梦境里,在遭遇危险时,霍弘所喊出的一句话。
“快走啊——!”
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与乌英纵被重重铁链困在倾宇金樽罅隙里,情急之下向潮生喊出之语奇妙地重合了。
潮生不住打量乌英纵,乌英纵不知其心中所想,说:“你一定累了,咱们回去罢?”
“不,”潮生正色道,“还有好多百姓等着看病呢。”
“好,好。”乌英纵毫无原则,“只要累了就得回去歇下。”
潮生突然抱住了乌英纵,把头埋在他胸膛前。
乌英纵:“?”
乌英纵摸了摸潮生的头,潮生脸上发红,与他分开,又回忆起梦境里晚香与霍弘之情,隐约明白了什么。
项弦与萧琨来到官府中,询问知府师爷。全城已被大明宫的打斗所惊动,但自唐末后此地就不再住人,宫殿也早已毁于战火,如今只能用“遗迹”来形容。
知府派出军队,前往全城巡逻,以防有人趁机滋事抢劫偷窃。
“晚香啊。”
官府中不可能有关于晚香的记载,毕竟上一任知府是王朝英,他买来小妾不会在官府内备案,而师爷曾是王知府的助手,对王家的大小事宜了若指掌。项弦问过究竟后,方知王朝英上任时带来了全家数十人,唯独这名叫晚香的小妾,是在长安所买。
当时晚香正在城内舞凤楼弹琴卖艺为生,据说有一名竹马之伴,在为她筹集赎身钱。至此项弦再无怀疑。
项弦正想结案之时,萧琨却问道:“是否叫霍弘?”
“这……”师爷露出为难的神色,萧琨又道:“长安城中,还有杀手组织?”
师爷脸色顿时变了,知道萧琨不好糊弄,与其对视,萧琨目中隐隐焕发蓝光,师爷心下一凛,只得据实答道:“是一名所谓的刺客,现下贤君治世,唉,这等乌合之众……”
“刺客帮派唤什么名字?”萧琨又问。
师爷避而不答:“他们极少在长安城中活动,大多位于祁连、甘南一带,这名……霍弘,乃是学艺归来,独自于城中接些散活儿,当然,仇杀等事不能做,大多也是上门要债等。”
项弦回想起幻境中那年轻刺客的身材,显然训练有素,不似寻常地痞。
“名称?”萧琨再问。
“据说是唤墨门。”师爷垂下眉眼,答道。
“结案罢。”萧琨朝项弦说。
项弦铺开纸,将案情简明写就,交付于师爷,师爷去请知府盖印,再发出加急信报,经驿站送往开封,结案。
第31章 出塞
离开长安时,不少百姓等在官府前,把项弦与萧琨吓了一跳。
“昨夜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项弦问乌英纵。
“快三更。”乌英纵抱着困得不行的潮生,说,“潮生?大家来朝你告别了,快醒醒。”
潮生睡眼惺忪,百姓们纷纷朝他跪拜,潮生忙道:“快起来!举手之劳而已!”
项弦看着这一幕,有种久违的感动,萧琨则沉默不语,将前来向潮生道谢的长安百姓扶起。相送的知府咳了声,脸色不太好看,毕竟这是他的治地,民生困苦,乃父母官之过。
又有人力所能及地送来自制的干粮、肉类等物,潮生说:“我怎么能收?留着家里自己吃罢。”
“没关系,收下吧,潮生。”萧琨小声道。
潮生有点茫然,于是点头。官府门外闹哄哄地折腾了好一阵,总算装好车,出发,后头浩浩荡荡的上万人,又涌到正道上叩别。潮生有点难过,不住抽鼻子,掀开车帘看,喊道:“你们回家吧!”
项弦与萧琨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咱们也救了全城百姓嘛。”项弦当然知道萧琨在想什么,安慰道。
“什么?”潮生茫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当然啊。”
乌英纵笑道:“没什么,再睡会儿,午饭喊你。”
潮生于是蜷在乌英纵怀中。当初离开汴京时,一行人磨磨蹭蹭,这会儿万人相送,倒是风驰电掣,不敢多逗留,犹如逃荒般出了城,看项弦那模样,恨不得下来亲自拉车。
萧琨叹了口气,说:“在潮生的身边,我总觉得自己须得反省。”
我为这世间做了多少?萧琨还记得自己年少学艺时,师父乐晚霜亦耳提面命,教授予他身为驱魔师的职责,想必每一名驱魔师都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这一身技艺、法力、根骨、乃至天资,为的是什么?驱除天魔,降妖解难,归根到底,终因守护世上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