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遭,天已黑了。
平常回到丹咎宫,青扬都会在院中候着,可今日却空无一人。
乌令禅总觉得自从回来后,青扬便一直有古怪,想了想索性溜达着跑去住处寻他。
大门紧闭,灯也未点。
“青扬?”乌令禅扣了扣门,“你在里面吗?”
里面隐约有粗重的喘息声,好一会才传来青扬像是在压制着某种东西的声音,低沉喑哑:“少君,有什么要事吗?”
乌令禅听出来不对:“你怎么了?”
“并无大碍,若无要事少君还是先回吧。”
乌令禅:“哦!”
随后一脚踹开门,堂而皇之走了进去。
青扬:“……”
偌大住所中漆黑一片,乌令禅以灵力视物,敏锐地发现角落中正有个庞然大物瑟瑟发着抖,羊角露在外面。
赫然是青扬。
乌令禅蹙眉。
他记得青扬并不喜欢自己的原形,除了逃命以外几乎都是以人形示人,此时为何无故化为兽形,还如此庞大?
青扬浑身都在发抖,微微侧头看来,露出长方的横瞳,在黑暗中显得越发可怖:“少、少君……”
乌令禅走上前去,踮起脚尖抚摸他的头,隐约瞧见羊角上因大力撞击而迸出狰狞的鲜血,顺着光滑的皮毛缓缓往下流。
他好像对一切奇诡之事都不在意,看到青扬这幅样子,神态没有半分变化:“变不回去了吗?”
青扬并未回答,只是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明日就能好,少君快、快走吧。”
末了,他发着抖,近乎难堪地哀求道:“……求您了。”
乌令禅知晓青扬并不想自己看到他这幅样子,也没停留,干脆地转身就走。
“好。”
青扬眼圈微红,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独属于羊的长方横瞳微微一颤,近乎贪婪地直勾勾盯着乌令禅远去的背影,口中涎液滴落了一地。
香甜的味道。
夜幕四合。
乌令禅罕见的没有修炼,正对着昆拂墟的千字文一字一字地看。
上次苴浮君利用松心契来算计尘赦,乌令禅不敢信他所说的“解契之法”是不是又是陷阱,还是得去四琢学宫寻找书籍稳妥些。
虽然他现在用昆拂话对答如流,可字却认识甚少,看了几十个字就开始昏昏欲睡,只好用墨悬着小辫子飘浮半空,省得睡过去。
夜半三更,玄香忽地化为人形:“令禅。”
“啊!”乌令禅也不知哪里修炼的坐着也能睡着的技能,当即一个激灵,睡眼惺忪,胡乱地说,“我没睡着,我精神着呢!这个字我认识,‘困’!困困!呼呼……”
玄香一把薅住他的小辫子扯了扯,冷声道:“有人在外面。”
乌令禅整个人几乎瘫在玄香身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在那“困”个不停。
玄香对付他很有一套,淡淡道:“可能是来杀你的。”
乌令禅瞌睡虫瞬间飞了,兴冲冲地蹦起来:“打架打架。”
不过本能兴奋完,理智回笼。
乌令禅对着外面那冲天魔气歪了歪头,不明所以道:“自从上次丹咎宫遇袭,三护法重新布置了结界,有数百道呢,怎么可能还有人闯进来?”
玄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乌令禅很快就知道了。
“吼——”
一个巨型羊蹄轰然踹开门,嘶吼着冲了进来。
乌令禅“哎呦”了一声,赶忙对玄香说:“你为我作证,这门不是我踢毁的,三护法用复原符的时候不能阴阳怪气地骂我。”
玄香:“……”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
乌令禅定睛看去,才发现马上要挨骂的是化为原型的青扬。
之前在黑暗中瞧得并不真切,此时才发现青扬的兽形似乎过分高大了,几乎小山似的黑压压扑来,眸瞳猩红,浑身上下竟然散发出熟悉的气息。
是魔炁。
乌令禅蹙眉,肩上披着的外袍掉落,只穿着单薄白衫,乌发泼墨似的垂在背后,元婴灵力浩瀚而去,顷刻将巨大的兽撞飞到院中。
青扬似乎失去了理智,正方的横瞳剧烈发着抖,涎液往下滴落,直勾勾盯着乌令禅。
羊本是极其温顺的生物,这只兽却暴戾凶悍,满心满眼皆是对“食物”的渴望。
它被撞飞后,完全不畏惧元婴威压,被野性操控意识,再次扑了上来。
乌令禅长发翻飞,轻轻启唇:“墨宝,禁。”
玄香太守遽尔化为一条细细的墨线,在虚空中穿梭,眨眼间化为复杂交缠的牢笼,伴随着乌令禅五指一拢,顷刻将青扬制住。
乌令禅轻巧落地,疑惑地看着青扬不似寻常的模样:“他这是怎么了?”
青扬四肢被束缚住,还在朝他咆哮。
乌令禅扬眉,冲他威胁地一抬手。
青扬瞬间“咩”了一声,本能地缩了下脑袋,不敢吼了。
“看样子是用了太多魔炁。”玄香化为人形站在他身侧,淡淡道,“他是半魔,心思难测,兽性难掩,日后还是莫要留在身边。”
乌令禅:“唔。”
狂暴中的青扬隐约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横瞳一动,大颗大颗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
乌令禅还在思考时,远处传来一道强悍灵力,轰然朝着青扬眉心而来。
“锵。”
乌令禅当机立断化墨为刀,眼睛眨也不眨地将灵力劈开。
一阵武器旋转的呼呼声,啪的一声荀谒将刀刃握在手中,落地后行了一礼:“少君,这只半魔已兽化,为了您的安危,不可留。”
“没有啊。”乌令禅伸手摸了下青扬的脑袋,“你看他多乖……”
话还未说完,他身上香甜的气息再次勾起青扬的欲望,立刻龇牙就要咬他。
“砰!”
乌令禅抬手对着青扬硕大的脑袋一拍,这一下用了灵力,青扬的眸瞳瞬间清明不少。
乌令禅继续摸着他的脑袋,继续没说完的话:“……多乖多听我的话,可留的可留的,他只是唔吃胖了,锻炼锻炼就能恢复如初。”
荀谒:“……”
青扬:“……”
荀谒握住长刀:“这是尘君的命令。”
青扬听到这两个字,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乌令禅“哦”了声,道:“他是受魔炁影响才短暂化为兽形,以他的修为伤不到我分毫。”
“就算如此。”荀谒道,“他仍是半魔,兽性犹在,枉了茔的魔兽一直觊觎少君,保不齐什么时候此人就会背叛您,将您置于险境。”
乌令禅眉头皱起。
荀谒的耳侧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好似一道传音灵力。
“半魔骨子里都带着野蛮的兽性。”荀谒问,“有这样的怪物一直在您身边,少君难道就不害怕吗?”
乌令禅沉默了。
辟寒台,尘赦垂眼注视着四方乌鹭的棋局,手中捏着黑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在等一个答案。
结婴那日不受控制的癫狂和野蛮,尘赦厌恶至极。
那样卑贱的、好似野兽一般被欲望驱使的……丑陋的自己,令尘赦心中已消失多年的自厌汹涌而出。
乌令禅已明说不必干涉结婴,他有独属于自己的路要走,自己却像一个疯子,满脑子被掌控欲、占有欲挤满,不知克制为何,顺着本能说出那样令他都觉得可怕的话。
松心契的效用恰在此时彻底消失,尘赦不知乌令禅在心中如何想他。
是畏惧,还是厌弃?
他的那句“你不是我阿兄”,到底只是无心之话,还是厌恶那样强势宛如野兽似的他的本性?
这几日,乌令禅如此迫切地想要见他,是想询问那日自己的异常,还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