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香不明所以。
乌令禅脱衣浸入温泉中,乌发海藻似的飘浮水面,遮掩游鱼似的身躯。
那是阿兄的梦吗?
梦里为何这么紧地抱自己?
阿兄咬自己的脖子,难道是兽性控制不住想要饮血?
乌令禅左思右想想不通,莫名烦躁地将自己埋在水里——和之前不同,他生平第一次没有想要放弃,甚至绞尽脑汁想知晓那股怪异之处到底从何而来。
就在他咕嘟嘟吐泡泡时,耳畔传来个熟悉的笑声,隔着水飘来时隐约有些闷。
“是在当鱼吗?”
阿兄?
乌令禅猛地破水而出,水珠稀里哗啦从脸上落下去,飞溅在水面。
他胡乱一擦定睛看去,果不其然温泉边尘赦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岸边的石上垂眼含笑注视着他。
乌令禅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飞快拍水游到岸边:“阿兄阿兄阿兄!”
他像是只美丽艳绝的鲛人,顷刻到尘赦身边,双手熟练地搭在尘赦膝上,半身浸在水中,海藻似的头发遮掩雪白身躯,望向尘赦的眼神清澈明亮。
“阿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尘赦视线不自觉移开,淡声道:“不是你说思念阿兄,催我早些归来吗?”
“我就随便一想,阿兄还听进去啦,哈哈哈。” 乌令禅笑得开怀,“那镇物寻到了吗,可还能用?”
尘赦眸瞳微暗,并未回答,只是道:“深更半夜,即将破晓,怎么想起来沐浴?”
乌令禅一噎,又记起来梦境中那一幕,不自然地垂眼,胡言乱语:“嗯,破晓沐浴,就是沐浴嘛,我在仙盟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能随便沐浴的,这儿不让吗?昆拂墟规矩真多。”
尘赦:“?”
尘赦笑起来,将乌令禅面颊上一绺如墨似的发拂开:“对阿兄说实话。”
乌令禅抬眼小心翼翼瞥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轻轻倾身上前,眼眸直勾勾盯着尘赦的兽瞳:“阿兄,我刚才在松心契中瞧见了你的梦……”
尘赦身躯陡然紧绷,笑容落了下来。
和得知自己对幼弟产生龌龊欲望时一样,令尘赦猝不及防。
尘赦神态漠然:“嗯?什么梦?”
“就、就在辟寒台内殿的榻上。”乌令禅歪着脑袋看他,“阿兄,你是不是……”
尘赦垂在一侧的手遽尔一紧。
乌令禅担忧地问:“……因为琴弦没了,无法自控,所以想吸我的血?”
尘赦:“……”
见尘赦面无表情,久久没有说话,乌令禅觉得自己猜对了,他很大度,将湿漉漉的长发一甩,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
反正琴弦是自己所毁,阿兄若因此无法收敛兽性,连做梦都在渴望魔族鲜血,那他唯有以身饲阿兄。
乌令禅用两指按在血痣上,舍生取义般,豪迈地说:“阿兄!来吧!”
尘赦:“…………”
尘赦冷淡道:“没了琴弦,你就不怕我失控,直接吃了你?”
乌令禅:“吃嘛。”
尘赦闭了闭眼,伸手在乌令禅眉心一弹,啪的一声。
“别胡闹,出来。”
乌令禅“哦”了声,下意识想催动玄香空间取衣服,但手腕空荡荡,才后知后觉没带玄香出来。
眼看尘赦就要走,乌令禅一把抓住他的裾摆:“阿兄,给我一件你的衣服吧。”
尘赦脚步顿住。
明明只是要一件衣服,乌令禅却见尘赦垂在一侧的手臂似乎紧紧绷着,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
好一会,宽大的靛青长袍在落在乌令禅脑袋上。
乌令禅赶紧赤着脚从水中出来,抬手灵力在浑身上下一裹,水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上,靛青衣袍宽大至极,几乎能将两个乌令禅包裹住。
他胡乱披上,赤着脚噔噔追上尘赦,左几步右几步,好奇地道:“阿兄还没说呢,镇物到底怎么样啦,听玄香说大长老出关,若没有镇物恐怕还得觊觎我。哎,若是我早生几十年就好了,修为肯定洞虚,谁敢逼我我就弄死他们。”
他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嘚啵嘚啵半天,尘赦半个字没回应。
乌令禅仰头看他,衣袍太宽直接曳地,没注意踩了一脚,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尘赦一把接住他。
乌令禅没在意,还在问:“阿兄?你今日好奇怪,怎么不说话?”
“镇物之物不必担忧。”尘赦终于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莫要乱跑,更不要跟着崔柏出门。”
乌令禅:“哦!”
尘赦抬步就走。
乌令禅注视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阿兄……”
尘赦停下脚步:“嗯?”
乌令禅神使鬼差地问:“你……你早点回家,好不好?”
尘赦轻轻笑了声,并未回答,迈步离开。
乌困困对情爱之事太过迟钝,哪怕在梦境中窥见那龌龊的欲望,却下意识觉得阿兄不会如此肮脏地待他,天真地为他寻好合理的借口。
正因如此,也代表着乌困困的潜意识。
——他不会有和兄长有任何越过“兄弟”的情感。
池敷寒说得对。
若只等乌令禅主动发现,恐怕到一百年也不可能有丝毫进展。
有的熬。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在接下守护乌困困的那一刻起,尘赦便要担起身为兄长的责任。
乌困困迷茫时,他该耐心教导,引他分清对错,走向正途;乌困困遇险时,他该做他庇护遮风挡雨。
他该亦父亦兄,该慈爱包容,该像所有人说得那样兄友弟恭。
……而不是利用年长者的身份,妄图蛊惑连交合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弟弟让他接受自己卑劣的欲望、原谅自己恶心的觊觎。
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尘赦嗤笑了声,将丹咎宫抛在身后,顷刻便到了彤阑殿。
果然如他所料,彤阑殿中空无一人,成百上千道锁链已寸寸断裂,废墟中狼藉一片。
尘赦眸瞳并没半分动容。
这时,有人道:“你早料到会有这一日。”
尘赦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道:“我倒是没料到你身负重伤,还敢现在出关找死。”
大长老孤身站在大殿门口:“紧要关头先内讧,是昆拂墟的习俗吗?”
尘赦笑了起来:“你不动他,我便不杀你。”
大长老沉着脸望着他。
两人并无血缘,尘赦却护乌困困护得过于紧。
这并不正常。
“他是苴浮和乌君之子,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忍送他去死。”大长老死死注视着他,“你呢?你恨苴浮,恨昆拂,为何还要搜寻镇物?”
你对乌困困……到底怀着什么情愫?
尘赦察觉出大长老话语中的意思,神态浮现一抹似笑非笑:“与你何干?”
大长老:“你……”
“昆拂墟从来困不住我。”尘赦漫不经心地道,“只要我肯,随时都能带困困离开此处。”
他之所以留在昆拂墟,一是继承乌君遗志,以五块镇物震住枉了茔结界,二则是让乌令禅彻底摆脱鱼钥封缄之称,不再被人觊觎,获得真正的自由。
大长老望着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人人都说你冷血无情,可在我看来你是我见过最长情之人。”
尘赦挑眉看他。
大长老活了成百上千岁,见过的人无数,一眼能瞧出尘赦的心思。
冷血无情和那副虚假的君子面一样,只是尘赦伪装兽性的一种方式罢了。
他在极其扭曲的爱中长大,哪怕尘观那样待他,可微弱的爱在一望无际的苦涩中显得尤其的甜。
乌君那点从手指缝漏出一点的爱,尘赦视若珍宝,为了一句话能独守昆拂墟十余年。
这一生,他好似都在被细微的爱束缚,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