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端坐着身穿道袍的霄雿峰宗主孟真人,他眼眸冷厉,质问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孟凭不甚在意地擦干唇角的血,似笑非笑道:“爹,我九死一生回来,您一不问我伤势,二不忧心镇物,反倒因为一个蠢货打我——有时我真怀疑乌令禅才是你的亲生子。”
孟真人面无表情:“你伤势如何?”
孟凭咧嘴一笑,将乌令禅已暗淡的神识之玉往地上一丢:“我没受伤,倒是您最爱的‘亲生子’却葬身兽腹,尸骨无存了。”
孟真人:“……”
孟真人揉了揉眉心:“我从小就告诫过你,乌令禅就算气运再佳天赋再好,未来也只会为你所用,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翻不出什么花儿来,你何必自降身份同他作对?”
孟凭冷笑:“自他入宗,父亲整日赞他天赋高修为精进得快,哪怕他金丹碎了也照样偏爱他,您可知外面是如何传的,如今又来指责我同他作对?”
“天赋本就因人而异,他就算没了修为也有大用,他身上的钥匙……”
“够了!”孟凭转身,冷厉地道,“我不想知道他的大用是什么,如今他已死透,父亲还是尽快去寻其他的钥匙吧。”
说罢,他不再多留,拂袖而去。
满室寂静。
孟真人面无表情,忽然道:“钥匙不能丢,你去将乌令禅寻回来,不计代价。”
一旁端坐的石狮子轻轻一抖身子,石屑簌簌而落,化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是。”
孟凭沉着脸从洞府走出,还未行几步,身边的道童匆匆跑来。
“少宗主,不好了。”
“什么?”
“魂灯。”道童急急道,“乌令禅的魂灯还亮着,他还没死!”
孟凭脸色倏地变了。
霄雿峰弟子的魂灯,所用的并非神识、心头血,而是源自魂魄相连的魂血。
即将塌陷的秘境、无数丧失神志的魔兽……
处境如此危险竟还能活下来,乌令禅的气运好得令人嫉妒。
孟凭脸上泛起一抹恨意,冷冷道:“怪不得我爹这么轻易将此事揭过——派人取了魂灯的血重做玉牌,将乌令禅寻到,生死不论。”
道童愕然,满脸写着“到底多大的仇怨”?
可孟凭满脸恨意,连瞳孔深处似乎都弥漫着不详的红意。
……竟是被乌令禅激出了心魔?
道童不敢多嘴:“是是。”
***
天将破晓。
八方望连夜将乌令禅在仙盟这些年的遭遇悉数送了过来,尘赦孤身端坐玉台一页一页翻看,辟寒台风雪大作。
荀谒踮着脚尖从外而来,颔首道:“禀尘君,前来修葺的匠人半个时辰便到,会尽快将丹咎宫恢复如初。”
尘赦应了声:“嗯。”
荀谒敏锐察觉尘君心情糟糕透顶,屏住呼吸不吱声。
尘赦将乌令禅那些过往用火焚烧,轻声吩咐:“去看看他醒没醒。”
“是要送少君去丰羽小斋吗?”
“不。”尘赦抚摸着面前的玉棋盘,“学宫不少人对他有敌意,学宫还是不要去了,让他来辟寒台,日后我亲手教他。”
“是。”
荀谒悄悄吸了口凉气,面上恭敬,领命而去。
尘赦下意识用指腹摩挲着那个「尘」字,正想让人准备新的文房四宝,荀谒又匆匆回来了。
“怎么?还没醒?”
“不是。”荀谒硬着头皮说,“我到时少君刚起,一见我就呲儿我,还恨我。”
尘赦:“……”
活人无法在玄香的空间待太久,半魔已被放出来,清晨便教了乌令禅“恨”怎么说。
乌令禅昨日受了大委屈,又梦到年幼时被尘赦骂“累赘”,新仇旧恨一起卷土重来,气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荀谒不巧,正送上门来,劈头盖脸挨了一顿恨。
荀谒被骂懵了,见乌令禅气咻咻地往外跑,忙追上去,言简意赅:“尘君说少君不必去学宫,他会亲自教你。”
乌令禅:“哎呀!尘君竟然愿意亲自教我,那我要不要跪着谢恩呀?”
荀谒:“……”
乌令禅讥讽完,又沉下脸:“尘君不会仙盟话,能教我什么?小羊什么都会,他会教我,还不会骂我累赘!”
半魔谦虚颔首,表示乌少君天下第一、世界中心,尊贵。
荀谒还没说话,乌令禅又说:“你来了正好,帮我带给尘君一句话——昨晚那句‘我讨厌你’收回,换成‘我恨你’。”
荀谒:“……”
恨恨恨,连尘赦身边的人一起恨!
乌令禅一边发动“恨恨恨”攻击,一边带着新老师扬长而去。
尘赦:“…………”
荀谒从未办过如此棘手的任务,试探着遮掩自己的无能:“少君去意坚决,属下不敢强硬去拦。”
尘赦听着那句“累赘”,羽睫动了动,似是无奈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他去了哪里?”
“看方向,似乎是去四琢学宫的后山。”
第15章 枉了茔的界门
乌令禅恶狠狠地逃课。
……可逃课倒是威风,他初来乍到根本无处可去,原地转悠几圈,索性去了四琢学宫后山。
半魔一趋一步跟着,想了又想,试探着道:“昆拂墟已被尘君掌控,你同他作对没有好处。”
乌令禅脚步一顿,踮着脚尖按着半魔的双肩:“你看我的脸。”
半魔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
“我这张脸长得像是好欺负的吗?”乌令禅做凶恶的表情,龇牙道,“还是说我要为了活着委曲求全,仰人鼻息,听荀谒的话便跑去辟寒台叩拜尘君,感恩戴德?”
一说到熟悉的仙盟话,乌令禅词儿一套一套的。
半魔愣了愣。
像条丧家之犬般躲躲藏藏活着,是他的生存方式。
乌令禅和他不一样。
朝生暮死的蜉蝣,怎能和天边月相比。
乌令禅冷笑了声:“本就是他不分青红皂白斥责我,我不受这个鸟气!”
半魔还是本能怕尘赦:“魔炁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你还给我?”
“我以为你会用在其他地方……”谁能想到乌令禅直接往丹田里放。
“小羊。”乌令禅微笑,“你再顶嘴,以后就别跟着我了!”
半魔愣了一会,低声呢喃:“我能一直……跟着你?”
“能啊。”
半魔又问:“不会被杀吗?”
枫林掉落红叶,纷纷扬扬宛如落花,乌令禅走在悠长小道,闻言回头看他:“怎么,你怕死呀?”
半魔并不以畏死为耻,重重点头:“嗯!”
乌令禅并无人教导,不光孩子心性,走起路来也时不时蹦一下,鞋尖将层叠衣摆踢得好似花瓣绽放。
“好啊,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谁都不会欺负你。如果之后遇到危险,你就往玄香空间里一躲嘛。”
半魔赶紧问:“那少君呢?”
乌令禅瞥他:“我又不一样,若是遇险总能化险为夷。”
半魔:“……”
到底哪来的自信?
半魔正愣怔着,就见乌令禅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支笔,蘸了点腕间墨块的墨汁,认认真真在他手背写了个字。
——「乌」。
半魔彻底呆住了。
乌令禅一边写一遍问:“你叫什么呀?”
半魔:“青扬。”
乌令禅讶然:“还真是小羊?”
青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