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虚境……
乌令禅身边怎么可能会有洞虚境的大能?!
孟不照恐怕也是死在他手下。
即使已逃出生天,孟长老依然冷汗连连,胆丧魂惊。
幽潭渟膏湛碧,那个眼覆黑纱的男人长身鹤立,好似比脚下的幽潭更加清冽温柔,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令人心底升起一丝彻骨的寒意。
他甚至理智并未想逃,本能却已催动法宝逃走。
得快些禀报少宗主。
孟长老抖若筛糠,艰难地拿出霄雿峰传讯玉简,按动符纹等待孟凭回应。
忽地,有人轻声问:“为何要逃?”
孟长老登时毛骨悚然,霍然回身看去。
此处是一处荒原,离秘境已有三千里,只需等待法宝半刻钟便可重蓄灵力,一口气回到霄雿峰。
不知何时,茫茫荒原已生长出密密麻麻的竹子,地下茎横穿数百里,只是呼吸间便生长出一望无际的碧绿竹林。
尘赦站在林间,唇角带着笑,口中吐出晦涩难懂的昆拂语。
“不过既然选择了逃,为何只逃这几步路?”
孟长老:“……”
孟长老心惊肉跳,浑身都在打颤。
化神境可转瞬传送三千里的法宝,对他来说仅仅只是呼吸便能至。
更诡异的是,他明明并不懂昆拂语,却能听懂男人在说什么。
那是洞虚境大能在利用强大的神魂,在改变他的认知。
——那对识海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只是半句话,孟长老便猛地呕出一口血,踉跄着跪倒地上,还在微微亮着的玉简咔哒一声砸落地面。
昆拂墟,洞虚境。
当今唯有那个凶神恶煞的新君……
尘赦。
孟长老冷汗浸透全身。
乌令禅怎么可能会认识尘赦?
难不成乌令禅的气运强到连尘赦都能为他所用?
尘赦无论做什么都有种标准的君子气度,一举一动仪态端庄,慢条斯理,带着好似常年浸淫诗书的书卷气。
同传闻中以铁血手腕抢夺昆拂的凶神模样全然不同。
尘赦衣袍被风吹得轻轻拂起,手臂未动,只并起两指,手腕微抬轻轻一挥。
孟长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脖颈,强行拎了起来。
在他惶恐不安地注视下,尘赦动作雍容,好似在花丛中摘一朵花般,从容地轻轻点在孟长老眉心。
轰——
孟长老瞳孔倏地泛白,一股强悍到无法想象的力量猛地在他识海中炸开,痛得他当即四肢瘫软。
无形的手好似狰狞的利爪,在他的记忆中一寸寸搜寻,将无数片微红的碎片拢到一处。
每一个记忆碎片中,皆有乌令禅。
尘赦对乌令禅最深的印象,便是他五岁之前的记忆。
那时的乌令禅在丹咎宫,整日打扮得叮叮当当,玉雪可爱,像只小蝴蝶颠颠地跑来跑去。
……最后孤身一人消失在茫茫雪原。
孟长老常年寸步不离跟随孟真人,对乌令禅的记忆极其多。
孟真人初遇乌令禅的画面似乎因太过久远,显得整个人灰扑扑的。
可细细看去,就发现并非记忆,而是乌令禅流浪许久,之前精致漂亮的红袍已破破烂烂,全是脏污。
漫天大雪,他冷得要命,缩在角落里避风,赤着脚被冻得通红,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好奇看来。
那一刹那,尘赦罕见愣住了。
好似穿过时空,同乌令禅那个无助茫然的眼神对视上。
孟真人瞧中乌令禅的天赋,将他带回霄雿峰。
乌令禅在昆拂墟被人照顾惯了,哪怕流浪大半年,乍一有人要他,又高兴起来,叽里呱啦着要着要那。
可他因当小乞丐太久,已忘了昆拂语怎么说,又不太精通仙盟语,说话颠三倒四,根本让人听不懂。
来照料乌令禅的人满脸不耐烦:“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乌困困听不懂,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嚷嚷道:“梅脯!小糕点!甜丝丝!求求大老爷啦!”
他似乎也不懂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在当小乞丐时听到有人这么说就能得到吃的,也跟着高高兴兴地学。
那人:“……”
数落了也听不懂,还让自己徒增欺负孩子的愧疚,只好给他拿糕点,堵住这张叽叽喳喳的嘴。
乌令禅没心没肺,心大得很,还好有这样的脾气,年幼时遭受的白眼对他根本造不成丝毫伤害。
因他横冲直撞的性子,自小长到大得罪不少人,每回霄雿峰孟真人都懒得管他,为息事宁人,便将他关禁闭,孤身一人在偌大山中无法迈出半步。
尘赦注视着记忆中被罚跪在蒲团上直打瞌睡的孩子,始终波澜不惊的心绪罕见地掀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戾气。
霄雿峰。
孟真人……
这九年间乌令禅修为天赋极高,除了经常罚禁闭外,受人崇敬惊羡,又因这幅皮囊被无数人追捧,几乎算顺风顺水。
直到一年多前,这股平和戛然而止。
因金丹破碎,所有附在乌令禅的光环也跟着消散,甚至玄香也因乌令禅修为尽失而短暂沉睡三个月。
乌令禅毫无依靠,以往得罪过的仇敌、嫉妒他的小人全都前来落井下石。
“乌天骄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没了修为,你什么都不是。”
“你若求我,我就不计前嫌收你当我的炉鼎吧。”
“不是天运之子吗,起来再打啊,废物。”
那身灼眼的红衣跌落混着鲜血的泥潭,久久没能起身。
霄雿峰弟子匆匆前来禀报孟长老,面露不忍:“少宗主似乎有些过火,放任这些外宗的人进霄雿峰随意欺辱乌令禅,丢的也是霄雿峰的脸面。长老能否劝一劝?”
孟长老眉眼淡漠:“这些年少宗主受了不少委屈,让他出出气也好。叮嘱好,别把人弄死。”
“……是。”
轰的一声。
尘赦的指尖倏地化为野兽利爪模样,眼底朱纹如同躁动不安的蛇在羽睫间瑟瑟发抖,洞虚境的灵力强势搅入孟长老的识海。
孟长老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因强行搜取记忆,孟长老的神魂已然开始崩塌,可那直击灵魂的疼痛好似将时间一寸寸拉长。
感知宛如过了数百年,可实际上只过了半息不到。
一声脆响。
掉落地面的玉简终于有了反应,一个虚幻的人影浮现在玉上。
赫然是孟凭。
孟凭正准备闭关,瞧见孟长老的传讯有些不解,还当已寻到了秋丧元或乌令禅,便以神识没入玉简。
神识连通的刹那,最先听到一声,砰。
好似是重物砸落地面的声音。
孟凭抬眼看去,脸色倏地一变。
视线所及,孟长老眉心好似被利爪穿透,血狰狞地蜿蜒而下,浸透清透的玉简。
他满脸惊恐地朝孟凭伸出手来:“少宗主,救……”
孟凭神色悚然。
孟长老求救的话还未说完,又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那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只是听着便能知晓他正在遭受非人的痛苦。
在孟长老的背后,似乎出现已个人影。
孟凭怔然望去。
漫天竹叶纷飞,生长不到半刻的竹林顷刻枯萎。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枯黄落叶中,覆眼的黑纱已被灵力冲撞得消散,他抬手握住那滴悬在半空的墨。
侧身的刹那,朱纹爬上眉心,倏地睁开眼。
孟凭在玉简粉碎前所见到的最后一幕……
是一双凶戾暴虐的深紫竖瞳。
三千里之外的孟凭霍然起身,竟被那一眼看得经脉的灵力似乎都沸腾起来。
他艰难后退数步,惊恐地捂住脖颈。
有那么一瞬孟凭几乎以为自己被那一眼杀了,他惊疑不定。
孟长老不是在白藏秘境吗,为何会招惹上这种大人物?!
那人到底是谁,怎么会有比他爹还要恐怖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