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祂说话的同时,相同的权柄在空中交错,天地色变,整个世界的概念都被这一场神戰而扭曲。
克莱登学院的学生站在他们的世界的残骸里,不敢去听天上神明的对话,他们的脑子也还没能转过弯来。直到现在,他们依然不能把高高在上、能在言語间毁天灭地的神明同沉默寡言的江秉烛联系起来。
但留给他们震撼的时间不多——他们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一团团颜色斑斓的影子,在恍惚中投射出许多事物的影子。漫天洒落的金币与钞票、扭曲做一片的人体、象征着王权的冠冕与权杖……那些因为规则扭曲而被放大的执念形成的怪物占领了深渊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祂们的舞动与呓语,足以讓每一个人原地就此失去理智,成为徹底的怪物。
至高神殿的几位从神出手进行了阻拦,可在真神的戰争前,祂们的力量也只足以讓呓语的蔓延减缓些许时间。
尽管世界将要迎来末日,但人類的生命如此脆弱,他们的死亡仍旧先来了一步。
克莱登学院中的人類这样想着,却在恍然中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绝望。
他们凭借肉眼无法察觉,但这里绝对有一种力量冉冉升起,构成了无形的屏障,将A班的那些学生、京城的那些年轻人、还有诸多位面中跪拜在地的信徒们与执念形成的怪物隔绝。
在靠近他们的时候,那些凶悍的、浑身都是污染源的怪物便轻而易举地消散了,就像几行铅笔字,被橡皮抹除了彻底。
而那些被保护者的共同点是……诵念着至高神的名号。
——即便处于神戰之中,至高神也选择为祂的信徒投来庇护。
在这一刻,克莱登学院的学生与老师慌乱地学习着A班的学生,模仿着诡异世界的语言、试图借此让自己獲得活下来的機会。
他们的人生中从未有一天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那个能毁灭全世界、也能庇佑全世界的神明曾经就在他们身边,待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们本来有那么多機会,和祂建立更深的联系。哪怕只獲得一丝垂青,对他们来说,都是足以改变人生、改变命运的。
可他们对江秉烛不屑一顾。
他们只以为……他是一个平平无奇、根本不值得关注的乡下学生。
江秉烛应对着迎面而来的攻击,在铺天盖地的异能中,哪怕是熄也不能看清祂的表情,看清祂嘴角扬起的,越发诡异的弧度。
对江秉烛来说,这实在是一场久违的、有趣的戰斗。
祂从那些操纵权柄的方式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影子,包括祂的敌人的,也包括祂自己的。
每个位面的时间流速各有不同,甚至可以有千百倍的差别。但对神明而言,时间的尺度已经失去了意义。祂只知道,自己在成神之后,渡过了相当无聊的一段只能养鱼的日子。不过这场战斗带来的乐趣,足以让祂开心很久。
更何况,除了权柄外,祂还能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绵里藏针的战斗思路。
那显然来自于某个家伙……
“轰——”
电光石火间,那些一直以来徘徊于深渊中的深色的火焰一簇簇地炸开了,它们升腾着,焰影与烟尘包围了青年修长的影子。足以令神明殞落的熊熊烈火不曾留出任何一个缺口,没有人可以从中脱逃。
在这一刻,喧嚣的天穹寂静了起来,而熄如釋重负的、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
祂想,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奇妙。而这,就是故事的落幕了。
“你或许还没想清楚这力量的来源,”祂喃喃地说着,盯着熊熊燃烧的黑焰,恍然间想起烛也总会像这样,盯着指尖跃动的火焰发呆。
“人类的、诡异生物的、那些神明的执念加在一起,也只能勉强伤到你。这里面真正强大的,是你自己的那一份。”
那一份来自至高神心底的,想和某人再见一面、想让某人复活的执念,才是黑焰力量真正的来源。
阑选择死去的时候,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份的执念。等他在熄的苦心籌谋下,終于与阑相逢时,或许明白了一些。可如同其它被熄利用的执念一样,这最終构成了祂最为强大的武器,让祂真正有籌码,与至高神针锋相对。
天生的诡异造物,如果能理解人类标榜的那些高尚情感,确实只剩死路一条了,熄在心中想。
祂环顾四周,将广远无边的深渊与万千世界尽收眼底,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个冰冷的、崇高的至高神的王座。
祂心念一动,想要向着那个方向走去,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却忽然在祂脑海里响起。
“我知道。”
就像读懂了祂心中一切想法一般,江秉烛不紧不慢地解釋着。
“我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会出现、知道你力量的由来。你没有让我失望,这真是……太好了。”
祂说话的时候很耐心,甚至有点夸赞的意味,好像祂正在对话的,并不是来挑战至高神位的熄,而是那只喜欢窝在祂臂弯里的,胖乎乎的诡狼。
这种“夸赞”并不让熄受用,反而让祂在警惕的同时,升起一种憤怒。
“你也学会了虚张声势吗?”祂一边扫视着身旁,一边发问,“如果你知道我的存在,又怎么会放任一切——”
“因为,很有趣啊。”
江秉烛回答道。祂给出的回答,和熄问祂为什么要保护人类时一模一样。
自己这样的存在,竟然会和人类得到了相似的待遇,这个认知让熄的不爽又上升了一层。
江秉烛打量着那张和自己挺相似的脸,想了想,决定给祂一点优待。
为此,祂多解释了一点。
“和你打架很有意思,今天之后,我能再收获一条很漂亮的新金鱼,”江秉烛说,“当然,更重要的是,有养鱼的人在。”
“比较有利于可持续发展。”周夜阑在后面接道,祂听起来依旧斯文有礼,文质彬彬。
在祂们看来,熄的出现、熄的力量,都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
江秉烛并不是突然拥有自己的力量的,祂习惯于分割记憶,维持自身的稳定性。祂从很早之前开始,便决定取代众神自己上位,祂很清楚那些割舍出去的记忆积累到一定层次,便可能发展成独立的个体。
由祂记忆分割出去的存在当然会是个威胁,但在冥冥之中,祂也预见到一种契机——留着那份记忆不去处理,祂或许会有个更喜欢的未来。
而彼时和祂共同合作,共享着部分力量的阑预见到了同样的事情。
祂们都不曾开口,默契地不让这件事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之中,然后放任一切自由地发展。
直到不久前,祂们才明白那个契机真正的含义。
神明很难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但如果那一天真的出现了,哪怕是至高的力量,也不足以完全令对方完全复生。
可一份与至高神力量相似的存在、与那一份未必为主人所理解的执念加在一起,便让这件事有了可操纵的余地。
在烛与阑为至高神位合作与竞争的时候,祂们都不止一次地想过,在登神的前夕需要战胜彼此。可是或许从某个时刻开始,那就已经不再是祂们想要的未来。
不管最后成为至高的是谁,祂们都甘愿冒着风险,留下一个可能。
即使那时祂们都不明白。
“所以,”熄抬起眼,充满震撼地喃喃道,“我的存在难道是……”
“一个复活的后手,一场有趣的战斗、一份额外的力量、一条收藏里漂亮的鱼,”周夜阑贴心地为祂总结道,“你可以为此感到荣幸。”
熄:“……”
那些本该为祂所驱使的执念的黑焰围绕着烛,它们应该灼烧的,可在这个时候,却在某个人的操纵之下,几乎是缠绵地拥抱着祂。
熄不知道黑焰的是什么时候易主的,祂不曾预料到这之中会有可操纵的空间,但祂发现自己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有点多,这只能是其中之一。
江秉烛抬了抬手,于是沸腾的深渊停滞了下来。流淌的岩浆瞬间便凝固了,化作一级级台阶,自祂脚下,通向王座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