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便是如江家这类同样底蕴深远的百年大族。
谭昭是谭家如今最受宠爱的小辈,要星星家里不会给月亮。对于第二城的事情,他本来不屑一顾,是因为好朋友江亦宁要来。他覺得这样两个人能有更多独處的时间,才纡尊降贵地来了。
谁知道谭慧这煞风景的家伙竟然也跟了过来,平白惹人讨厌。
谭慧和谭昭是孪生的姐弟,和众星捧月的弟弟不一样,她在家里,永远是被忽視的存在。好像只有谭昭需要照顾了,才会有人想起她。
她也是一名异能者,能力是“慧眼”,可以以一定概率预见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但异能是否起效并不由她控制,预测的概率也不一定准确。
“可是,我真的看见……”
“够了!”谭昭挥开她,“别烦我!”
他本来是要和江亦宁一起玩的,但小宁刚才有事,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他烦得要死,忿忿在面前的玻璃上锤了一拳。
……奇怪的人类行为又增加了。
江秉烛默默地路过这对姐弟,打算换个安静点的场馆,静静地看小魚。
他到现在为止,还有很多个馆没去呢。
忽然,一片阴影落了下来。
一条接近二十米的庞然大物悄然从后方探出了头。它的头部平坦而寬阔,皮肤呈现灰蓝色,上面有规律的分布着白色的圆点。它身体的每一次擺动,都会带起一阵的水流。无數小鱼顺着那股浩大而平稳的水流,帖附在它的身邊,像一支严密的倚仗队,追随着帝王的出行。
江秉烛的脚步停下了,诡异世界的海域里,没有这么特别的大鱼。
“这是鯨鲨,”谭慧用很细微的声音说。
“谢谢。”江秉烛说。
他挂在手机上的金色小鱼挂坠变大了一点,成了鯨鲨的模样,在空中擺了摆尾巴。
随着鯨鲨的出现,一名穿着巨大鱼尾,把自己装扮成半人半鱼生物的潜水員进入水体,与鱼共舞,为眼前仅有的三名观众进行表演。
江秉烛猜,这是人类在模仿他们传说中的美人鱼。
美人鱼诡异世界倒是有,不过不长这个样子就是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旁邊的谭慧却非常纠结。
她悄悄打量了江秉烛好一阵,才鼓起勇气般走上前:“同学,你……应该快点出去。”
“我、我看见……这里会出问题。”
不止是出问题,谭慧看见的,是整个鯨鲨馆數万立方米的水倾倒而出,那些现在尚且温顺的鱼像发了狂一样,对海洋馆里的人开始袭击。
而谭昭……她看见自己弟弟的尸体浮在水里,几乎不成人形。
她的异能并不是每一次都准确,可这次,谭慧莫名对这个可怕的未来非常确信。
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能劝人快走。
谭昭不信她,别的同学大概……更不会相信了吧。
“我知道。”江秉烛淡淡地说。
没有嘲讽也没有质疑,而是淡淡的一句“我知道”。
谭慧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
他肤色很白,几乎白得发光。鲸鲨、鱼群、整个水族馆静静地倒映在他的那双眼睛里,像是一滴水,汇入了永恒的海洋。
世界上最大的鱼正从他身后有过,可谭慧却不能将目光从他眼中移开分毫。
从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所有的未来,包括她用“慧眼”所预示到的,和那些不曾预示的。
“还真叫你找到装神弄鬼的搭子了?”谭昭在旁边冷笑一声,讥讽地看向谭慧,又敲了敲巨型水箱的玻璃。
“这么厚的东西,怎么可能碎?再说了,就算这里面的鱼都跑出来,又能做什么?”
“白长这么大的个子,用异能随便打一下不就死了?”
谭慧闻言,匆忙又低下了头。
她不敢惹怒谭昭。他的异能是“定点爆破”,如果他想,即便是十几米的鲸鲨,也会被从内部炸死。
谭昭嘲讽完了谭慧,又笑起江秉烛。
“你是第二城的?异能是什么来着?反正也挺没用的吧,才会跟她……”
“要开始了,”江秉烛只是对着谭慧说。
“喂!”
说得话没有得到回应,被捧着长大的少爷谭昭立刻不满起来。
江秉烛却仍没看他。
“三,”他平静地数。
“二。”
“一。”随着他话音落下,巨大的鲸鲨突然痛苦地抽搐了起来。庞大的身軀在水箱中翻涌,激起一阵又一阵滔天骇浪。
巨浪里,无数小鱼被被卷了出去,拍到水族箱的边缘!它们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成了肉泥,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猩红血迹。
谭慧清楚地看见,刚才还在和鱼共舞的潜水員也没来得及撤离,被正面砸在了玻璃上。他的身体被压得很扁,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轮廓,只有两颗眼球,挂在血肉模糊的一片肉里。
就像……她刚刚从江秉烛眼中看到的一个场景那样。
触目惊心的血迹蔓延开来,死去的鱼太多,竟然讓几万立方米的水系都被染上了红色。
鲸鲨硕大的身軀上,白色的圆点不规则地被向两侧撕扯,肉色的眼睑渐渐翻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瞳孔。
——那无数只新生的器官在鲸鲨身上睁开了眼睛,无声地转动着,将视线投向四面八方。
然后,鲸鲨的挣扎停止了。
它往回游了一段,然后猛地加速,寬大的头部狠狠撞在玻璃上!
“咚!”
巨響在安静的水族馆里回荡,那块玻璃以极大的、肉眼可见的幅度前后振动起来。
震荡久久不停,所幸还没出现裂纹。
但还没等在场的人类放下心来那只鲸鲨又转了回去,似乎还要向着前方,再撞一下!
水族馆的玻璃固然十分可靠,可是也顶不住这种庞然大物撞那么多下!
如果再不跑,这里可能真的会被淹没!
而且,那只鲸鲨一看就被诡异污染了,在这里多待下去,鬼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真像谭慧那个丧门星说的那样,会很危险呢?
谭昭这时候可笑不出来了,甚至连异能都忘了使用,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一个人撒开腿就往外跑。
——开玩笑,这种突发的诡异事件,谁反应得快,谁才能活命!
谭慧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从江秉烛眼里窥视到的那些和现在几乎一样的景象刺激着她的神经。
“咚、咚。”
鲸鲨一下下地撞击着玻璃,厚实坚硬的材料中,隐隐出现一丝裂纹。
谭慧猛然回神,焦急道:“同学,快走!再不走的话,这个地方……”
她说完,听见另一阵金属摩擦时发出的不详響动——谭昭跑走之后,为了给自己拖延一些时间,把鲸鲨馆与其它地方之间的隔断放下了!
这样一来,他们想跑都跑不掉!
不管是被忽视、被抛弃、还是被遗忘,谭慧都覺得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是……江秉烛是被她连累,才会困在这里的吧。
她很愧疚、非常愧疚,甚至觉得自己浑身在颤抖,说不好是因为害怕即将面对的未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想讓他回来吗?”江秉烛忽然说。
“你说什么……”谭慧讷讷地问。
看,人类的情绪真是太复杂了,江秉烛想。
明明谭慧的每一句心声都那么清楚,很有逻辑,而且很有意思,可她好像并不完全明白自己心里的想法,甚至还在把恨意当作恐惧。
所以,他没办法理解人类,实在是太合理了。
江秉烛宽容地想着,循循善诱地对谭慧说:
“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姐弟,可在退让的、在牺牲的那个总是你。命运如此不公,你想过吧,让他与你的處境进行交换。哪怕只有一刻也好,这样,他或许会体谅你的难处,对你这个血亲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