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座机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年了,机身锈迹斑斑,电话線早断掉了,根本不能工作。唯独电话的听筒却不知被谁拿起,那些调查員们所听到的声音,正是从这里传来。
听筒之中,失真的人声不停地重复着四个字。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调查員们想要离开,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四周在一瞬之间暗了下去,层层灌木倒下,封死所有后退的路。那些不厌其烦地缠着他们脚腕的藤蔓扭动起来,变成一條条五彩斑斓的蛇。
阴森的灯光与恐怖的配乐让觀眾仿佛自己都置身其中,不由自主地捏了把汗——他们知道,这个地方最恐怖的存在将要登场。
而那将会是……
在一阵緊张过一阵的呼吸声中,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闲庭信步地走了上来。
江秉烛出现在所有人視線中,高清的摄像設备聚焦在那张叫人挑不出一点錯處的脸上。
他很好看,漂亮得甚至有点非人。
可这绝不是觀眾们此刻所期待的——前面烘托了那么久的恐怖氛围,这时候不让boss露脸,让之前的好看露人出来干什么!
而且,到了现在,这位路人的表情和之前指路的时候都没有一点不同,这也太敷衍了吧。
哪有这样的演员!
严清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整个人显得十分严厉。
“儿戏的剧本,儿戏的表演,”她点评道,“就算抛开现实因素不谈,僅僅从艺术性来讲,派一个普通人出现在最后关头,也十分令人失望。”
江知衍微微点头,对母亲的话表示赞同。
他看得出来,先前的剧情中就有些线索,将大boss的真实身份指向江秉烛饰演的路人。就像恐怖片里的凶手往往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孩一样,如果能把结尾的反转演好,这一幕也将十分惊艳,让人记忆深刻。
只可惜,他并没有在江秉烛身上看出这样的潜力。
以A班这个表演对画面的追求来看,最后这一幕似乎并不該如此簡陋。江知衍想,他们或许遇到了一些意外,但没有觀眾該为他们的问题买单。
“许家那孩子原定最后上场吧?”严清嘉想了想,对江知衍道,“问问他愿不愿意提前些,在这组之后就进行表演。”
“小宁写的剧本,总比这个要好得多。”
“等这个结束,您就能看到他的作品了。”江知衍回答道,抬手叫来秘书,安排他去處理这些琐事了。
他说完,忽然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气息,猛地转头,看向下方的舞台。
舞台的布置和刚刚没什么分别。
饰演调查员的学生们一步步向后退,江秉烛慢慢向前,面容依旧无波无澜。
但江知衍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影子!
江秉烛脚下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不似人形。它被投射在舞台的地面上,和斑驳的树影交錯,竟然有一瞬间,像是自黑暗中延伸出的触手。
严清嘉輕哼一声:“光影的小把戏罢了……”
只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人附和。
随着詭异的影子一起出现的,还有另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突如其来地将所有人慑住。
不是因为光线、也不是因为音乐。从江秉烛再次登台的一刻起,整个礼堂的温度就在缓缓下降,空气变得潮湿而阴冷,仿佛随时都有东西会从身侧的黑暗中伸出利爪,将他们抓向深渊。
即使江秉烛没有作出任何额外的动作,即使他还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衫,显得那么普通而无害,但观众们忽然便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他每一次輕轻向前迈步,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变得急促、心跳在加快。
——他们在战栗。
舞台上,A班学生扮演的调查员们终于全部就位。
只不过,这和他们原本的設想有些不同。
在剧本里,台上的调查员面对诡异,应该各自做出不同的应对,有人当正面教材,也有人藏在自以为隐蔽的地方、有人不断试圖向远处逃跑,还有的试圖和大boss正面硬刚……这些遇到诡异时的错误举动,是用来让观众引以为戒的。
然而在江秉烛出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唯一正确的解法,根本顾不上饰演自己的错误示例。
只剩下唯一一名有台词的A班学生还牢记自己的使命,站在角落里,声音颤抖地向江秉烛发问。
“你、你不是路过的普通人……你给我们指了错误的路!”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又是个什么诡异的东西啊!!!”
不论是他因为恐惧而显得尖锐的音色、被逼到抓狂的问话、还是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身体、都在这个时候,让观众无比感同身受。
如果艺术节的表演也能评奖,那么这段真实得要命、让人百分百共情的演出简直应该横扫各个奖项,被列入影史!
但被他质问的少年,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些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的其它调查员。
江秉烛稍稍抬起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观众席。明明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可观众们还是不由得浑身发冷。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场的观众里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就好像此时此刻,他们也成了戏剧中,被邪恶存在所注视的一名调查员。
只有摄像机尽职尽责地直播着,将这一幕传到网上。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江秉烛不疾不徐地念出他的那句称得上中二的台词,他的声线和之前饰演的路人没有任何区别,平淡得像白开水一样。
却无端叫人毛骨悚然。
“我,即是诡异。”
第42章
我即诡異。
隨着这句台词落下, 容纳千人的禮堂霎时间寂靜得针落可闻。
他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完全忘了这只是一场演出。
就连直播中原本不断滚动的弹幕也在一瞬间清零了,仿佛来自诡異的污染穿透了屏幕, 仅仅只是一点画面、一句话, 都能讓见者san值清零。
因为这就是诡異。
台上的少年依旧是普通人的模样,可是没有人还会怀疑他的身份。
因为直播的火爆,无数视线从世界各地投来, 又全都在同一时间凝固。庞杂而无序的信息、不可名状的污染, 占据了他们的整个脑海, 阻断了所有思緒。
死一般的寂靜中,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
金发男人从座位上起身,西装笔挺,举止优雅,他脸上带着笑,深邃的目光停在少年身上:“真是精彩的表演。”
他的称赞听起来十分真心,只是又夹带了一点别样的情緒,像是在回憶着什么似的。
江秉烛緩緩抬眼, 隔着人群与周夜阑四目相对。
某一段记憶突兀地在这个时候浮出水面,那应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他的演技还没有现在这么敷衍,人们暂时对他有一个冗长且可笑的称呼。
——光与火之神。
诡異世界的旧神们殒落之前, 曾经会定期召开会议。祂们讨论的内容关于土地、信徒, 与权柄,也关于那些有可能威胁到祂们神位的存在。
尽管神明之间的斗争心照不宣,但在真正的神战拉开帷幕前, 祂们仍然维持着彼此之间微妙的平衡。
没有谁会率先出面打破。
漫长的会议结束, 其余十位神灵的投影渐渐消散在神殿正中, 江秉烛摊开手掌, 属于光与火之神那标志性的火焰权柄在他指尖跳动着。
忽然,他眼神微动。火焰从他指尖坠下,落到地面上,倏地化为一道炽烈的火墙,
炽烈的火焰疏忽在顷刻间成为一道燃烧的火墙,与一道几乎难以察覺的黑影撞在一起!
恐怖的能量从两道攻击相撞的地方爆发,但只存在了不到一秒,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空气中,还残余着些許方才的灼热。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波动的空气中浮现。
金发男人不急不缓地穿过那道火墙,走到江秉烛身邊,从善如流地俯下身,牵过他的手,放到唇邊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