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漠点点头:“有,吃的药里有孟鲁司特钠,这个药我从小吃到大,吃了很久了,可能不太好停下来。”
“啊,吃了很久了啊,那这确实不太好停下来。”吴知远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虽然他是心理医生,但他也很清楚,这种从小吃到大的药,人的身体是会有依赖性的,贸然地停下,可能起不到好的效果,反而会出现危险也说不定。
“我对呼吸内科不是很熟悉,这个得需要你自己抽出时间去和你的主治医生沟通一下,能调整药物最好,如果不能换药的话,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毕竟这东西不是一定会引发抑郁情绪,也许你不在这个副作用当中。”吴知远出声安抚道。
池漠听闻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在悄然默化间微微蹙起。
第二次心理治疗的过程是池漠没有想到的,昨天晚上他畅想了很多种今天治疗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已经到了要吃药的地步。
池漠并不觉得自己有严重到要吃药的地步,而且还是三种药。
他没有失眠睡不着,也没有突然的情绪低落导致自己做不了手边的事,更没有因为焦虑而出现生理不适的情况,他就像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一样,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很快又联想到了前天早上掐自己脖子的场景,事后的心虚和遮掩,让池漠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病重了。
吴知远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对面人的反应,他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态和小动作。
越是观察,越是让他心中一沉。
池漠是公众人物,他14岁就开始打职业,换算成娱乐圈,几乎就是童星出道。
而刚打职业就直接三连冠军,更是让他万众瞩目,成为了典型的那种一直活在聚光灯下被人看着长大的类型。
想要得到他的详细且具体的信息和资料,网络上一搜便是一大堆。
吴知远本身对池漠就并不陌生,他也玩万界,同时也是万界职业联赛第一届就开始追的老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看着池漠长大的。
对池漠这个人的了解,他根本就不需要去费神地查找资料,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通过和池漠的交流,了解了彻底了。
他很清楚池漠的性格和为人处世。
所以在被小江总叫去香花别墅听到自己接诊的对象是池漠时,他第一反应是震惊,是不相信的。
这么一个温柔又强大的人,这么一个满身荣誉,一路顺风顺水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心理问题呢?
他作为一个心理医生,都在心理下意识地替池漠反驳了。
可当他看到监控录像中的场景,看到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纰漏的测量答卷,看到他在面对他诊断时的反应,吴知远就知道了,池漠一定有问题,而且问题还非常的大。
那些在所有人看来的温柔和强大并不是池漠伪装出来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池漠对所有人都是包容的,他的爱可以笼罩给所有人,让他们沐浴在阳光下,走向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可唯独在面对自己身上,他永远是那么的吝啬。
面前的青年心胸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对谁都好,却容不下自己一丝一毫的脆弱,讨厌且回避这样的自己。
随着第一次见面的沟通,吴知远很快就能根据对他的了解结合面对面的交流总结出他的焦虑源头,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可心病有答案没有用,怎么治疗才是重点。
而这也是吴知远最无力的地方,他发现他治疗了这么多人,看过成百上千份病例,可在面对池漠的心病时,却没有一个更好的方法可以替他快速解决掉这件事情。
池漠的这种焦虑的病因形成实在是太复杂了,不是外界引起的变动,而是因自身身体天然的缺陷而被动地陷入进一种死循环中。
这似乎是一道无解的命题。
因为想要舒服,想要有能够掌握这具身体的主动权,所以不得不自残体验那种窒息的快乐,可身体本能的求生欲望,又让他在追寻死亡的路上峰回路转,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享受了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后,就被硬生生扯回了人间,精疲力尽地倒在炼狱中,继续他的痛苦。
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根本就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得到解脱,池漠的哮喘是天生的,治不好,只能靠药物进行控制,这种不治之症却又形成了他焦虑的源头,他根本甩不掉,只能任其不断的折磨,折磨到他那颗本是强大的内心也跟着逐渐分崩瓦解。
这种情况是最无力的,你没有办法给他进行开解,因为这个哮喘这个病不会消失,它不能像记忆一样通过外界的手段去干预,去清除,痛苦永远在他身边环绕,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能做的,其实也只有缓解他的焦虑情绪。
吴知远一贯履行着身为医生的职责,对着沉默无言的病人机械式地说了很多。
但眼前的青年却始终对他的劝解和忠告置若罔闻。
吴知远知道对方一时间应该难以接受,所以在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后,默默地安静了下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股莫名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挣脱出了理性的桎梏,往崩坏的脱轨状态中策马奔腾。
吴知远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低头看着桌面要药盒的青年,第一次对一个病患有了医患关系以外的情绪。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样是错的,他不能太陷入情感中,一味地后退,给面前的病人无限的宽容,完全失去了一个医生固有的坚定和威严,好似对方只要轻轻一皱眉,他就能对此妥协掉所有他执着的东西。
吴知远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他深刻地明白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他是面前这位青年的心理医生,他需要无时无刻坚定住自己的立场,需要告诉他什么才是正确的,需要用命令的口吻让他听从自己交代的话。
这些是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在面对患者时最基本实施对话与相处的模式,在他以往的任何一次看诊中都能够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可唯独面对池漠,吴知远做不到这么的一丝不苟。
他说不出任何的重话,明明开药的事情是他早就有所打算的,可当把药拿出来给池漠看的时候,他竟莫名心虚起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恶毒的巫婆,在强迫一个受伤的猫咪喝下带有副作用的毒药。
看着池漠如此考虑的样子,他萌生出了想要收回药物的想法,他不想看到他这么忧心忡忡的模样。
吴知远心中的天平来回动荡着,一边是感性的自己,一边是理性的自己。
感性的他告诉自己,要不算了,不要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当理性的自己又不断的向自己诉说,不行,需要吃药,不然会出事的。
两种声音来回交织着,充斥在他的大脑里,让他也开始纠结起来,保持了沉默。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池漠眼神呆滞着,他的眸光已经暗淡了大半,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吴知远没有再出声打扰,任由人盯着桌上的三种药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感觉已经在椅子上坐到麻木,池漠的眸子才终于有了点黄江。
他好像想通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通。
抬起头看向吴知远时,那一贯温柔的眸色,让吴知远心中一颤。
这种极致的温柔在悲伤的色彩下显得十分的脆弱。
他很想开口说——在他面前,其实可以不用做到这么面面俱到,如果难受的话,可以哭,可以大叫,可以情绪崩溃。
他是心理医生,有义务接收病人的负面情绪,不需要病人为此反过来安抚他。
可在这些话想要说出口时,他又顿住了。
池漠根本就没有伪装,也没有故作坚强,这本就是他真实的自己。
池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下意识反应,就是温柔地安抚身边的所有人,哪怕受伤的其实是自己,哪怕安抚的对象其实是治疗他的心理医生。
吴知远有些不敢对视下去了,这份下意识的出于他本能的温柔,直直地灼烧着他的心。
他知道他痛苦,那些谎言的掩饰,池漠一向做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