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璧不给他一刻分心的机会,以至于都有点执拗了。
叶霁也不点破,顺着他的话答:“我记得东洲的茶楼都有煮栗子、橘饼和桂花糍糕,配龙井茶正好。”
两人在临街窗口的座位前坐下,叶霁拿了一块橘饼,放入他嘴里,自己则捧着一杯热茶啜饮。
春陵一带的烟柳繁华气最盛,冬天下雨,也不怎么灰淡萧条。
茶楼离河面不远,箫管声悠悠传来,许多色彩艳丽的画舫,在江面依次排开,红男绿女迎来送往,不少人撑着伞在雨里登船玩乐。
叶霁看了一会,李沉璧慢悠悠咽下一口橘饼,漫不经心问:“师兄去过那种地方么?”
叶霁呛了一下,斟酌着道:“……一两次吧。”
李沉璧没说什么,却抬起眼睛,有点含怨地瞧了他一眼。叶霁有些尴尬地解释:“但都不是主动的。”
李沉璧道:“师兄虽然不是主动去,却招惹得别人主动来。独宿小岛,都有人不辞辛苦,夜半登门。”又道,“师兄刚才一直看江边,不会是在想那什么卿吧?”
“你说韶卿?”叶霁无奈,“都是多久的事了,你能不能放过这一马,再也不提?”
李沉璧皮笑肉不笑:“不能。我们今晚就去住冷红浦溆,让那不要脸的东西看清楚,师兄是谁的伴侣。”
叶霁嫌他幼稚得很,回想起冷红浦溆那哭笑不得的一夜,又有点怀念:“随便你吧。”
目光瞥向楼下,一个青衣年轻人收了伞,正四处张望,叶霁不由一笑,对他传音道:“叠霞,上来喝茶吧。”
叠霞洞主转眼就上了楼,爽爽朗朗,拱手而笑:“小叶,当时的酣春酒没喝完,又要请我喝龙井茶么?”
他也不多礼,一撩衣摆,在李沉璧旁边椅子上坐下了。
叶霁也笑:“上次我喝得太多,失礼了。这次我和师弟作陪,洞主尽情畅饮。”
说着亲自给他倒一杯茶,举手敬饮。
叠霞洞主哈哈大笑:“你约我见面,却把茶当酒喝起来了?你这个一杯倒这样作弊,我才不要奉陪!”
说完后,他眨着眼,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个转,意味深长:“说是师弟——如今该是道侣了吧?”
这下,连李沉璧都笑了,竟然主动道:“好眼光。”
“我就说嘛。当时我就已经猜出来三分了。”叠霞洞主笑吟吟看着李沉璧,“那时你借走了我的斩雾刀,说要去找魅妖的麻烦,把小叶吓得不轻。我还没见过他那么着急惊慌的样子,可见心中珍爱。”
李沉璧忍不住地去看叶霁,目光灼热。后者耳根出现一层红晕,尴尬道:“有么?”
“你自己说呢?”叠下洞主道,“你忘了么,我来长风山做客,你却与我话都没说上两句,你不好意思,请我去酒馆喝酒,结果……”
他也不说完,又看了眼李沉璧,感慨:“总之,那时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叶霁真诚地道:“改日你再来做客,绝不教你走空。”
“什么话,又不是做贼,走什么空。”叠霞洞主嘟囔了一句,举起茶杯,洒落地道,“不说这个了。你俩正式合卺那日,请我去喝一杯就行。来,这杯以茶代酒——敬神仙眷侣。”
第90章 江流无尽
三人一起喝尽了杯中热茶, 叠霞洞主放下茶杯时,换了一副神情,双眼含着一层凝重, 定睛望着叶霁。
叶霁也敛了淡笑,与他对视。
“小叶, ”叠霞洞主道,“我姐姐关裁的事,江泊筠有没有和你提起?”
“提了,但提得不多。”叶霁道,“关姑娘失踪许久,乘寿门的灾祸后,现在泊筠也没了踪影。你打听到他们一点消息没有?”
叠霞洞主道:“我姐姐不见后, 我派出弟子在西南到处搜寻打探,一无所获。江泊筠大概打听到了些什么, 可我每次问起他,这厮有总是一副有话说不出的样子。”
叶霁垂下眼, 盯着杯中残留的茶叶, 道:“不怪他。”叠霞洞主作色道:“我偏要怪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叠霞洞主与关裁是亲姐弟,乃是关月门的本家亲人,事已至此,叶霁便不再隐瞒, 将七夕那夜江泊筠告诉他的难言危机, 一五一十说给了他。
“魅妖想要江泊筠给他做关山弓, 来换我姐姐消息?”
叠霞洞主愕然吃惊后,恍然大悟,恨恨地道:“那弓只有我姐姐能做,我爹传艺时留了一手。江泊筠根本不会这门铸造技法, 这件事扬出去,他哪里还坐得住门主之位?怪不得他为难成那样。”
叶霁见他面色含怒,这怒火多半是冲着江泊筠来,解释道:“泊筠确实为难,却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关月门。关姑娘生死未卜,他缺乏门主资格,这个秘密若是被魅妖知道,无论是传扬出去还是拿来胁迫,关月门都要经历一场动荡风雨。”
“但我还是生气。”叠霞洞主握紧茶杯,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一下,“你知不知道,这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姓江的错!”
叶霁紧望着他,片刻后,低声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若方便告诉我,便说。”
叠霞洞主缓缓点头。
“泊筠是关老门主座下首徒,老门主为什么不把关山弓铸技传授于他?你说老门主‘留了一手’,又是什么意思?”叶霁问道。
叠霞洞主冷冷一哂。
还没说话,李沉璧波澜不兴插来一句:“因为江泊筠对他女儿不忠。”
叶霁忙按住他手臂,重重一捏。李沉璧道:“这有什么。师兄当我胡说的?”
叶霁掠他一眼,奇怪道:“你怎么会知道?”李沉璧无所谓地道:“在乘寿山听来的。江泊筠与薛白槿有旧情,这件事让关裁知道了。”
叶霁皱了皱眉:“若你只是道听途说……”心思一动,李沉璧哪里有兴趣听外面无聊的流言?
“是他们亲口说的,我偶然听见了。”李沉璧道。
“李师弟没说错。”
叠霞洞主闷着嗓子,道:“薛白槿和江泊筠有一段旧情,这件事我爹知道,我姐姐却是一直蒙在鼓里,真心喜欢江泊筠的。我爹器重那姓江的,更不想伤了我姐姐的心,于是答应让他们成婚,名正言顺地把关月门传给了江泊筠——那时姓江的明明放不下薛白槿,却为了稳坐门主之位,还是娶了我姐姐。我爹怕这小子将来变心,所以只将关山弓铸造技法传给我姐姐,只要她愿意,将来关山门随时都可易主,她不必受制于姓江的。”
叶霁十分感慨,低声道:“可在我看来,泊筠对关姑娘的感情十分深重,似乎不像虚情假意。”
叠霞洞主微嘲地笑笑:“谁知道呢。”
他拿起茶杯,才意识到刚刚已经喝光了,放下杯子对叶霁道:“我看不透这人心思,也不想再埋怨谁了,能把夫妻二人找回来就行——我外甥在长风山?”
“约你见面,正为这件事。”叶霁道,“泊筠先前托付过我,他若有不测,让我把阿阙亲手交给你。你什么时候得空,就来长风山接孩子吧。你亲自来,不要假别人之手。”
“你是为了防那魅妖?”叠霞洞主肃容道,“他倒是有可能挟持阿阙来胁迫江泊筠,谨慎些是对的。”
叶霁颔首:“他本名唐渺,当年是漂星楼的重要人物。我怀疑近来修仙界频发的灾乱,都和此人有关。我和沉璧来东洲,就是为了找他。”
叠霞洞主身子微微前倾,呼吸有些急促,道:“这人不可放过,我姐姐的消息,一定落在他身上!”连忙问,“我能帮上什么忙?”
叶霁忽然问道:“叠霞洞与枫云山庄的关系如何?”
“为什么问这个?”叠霞洞主一愣,“倒是没什么往来,不过先师与赵老庄主有点旧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