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璧忽然开口:“关山弓可以射破结界?”
叠霞洞主解释道:“是能将结界短暂打开一个通道,而让结界的主人毫无察觉,这才是关山弓最玄妙厉害的地方。冲玄上神既需要人唤醒自己,又不想在入定的时候,遭受结界被人破开的惊动而走火入魔,便创造了关山弓这样的神器。小叶?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叶霁深深呼吸,声音有些许颤抖:“冲玄上神当年闭关的那处秘境,是什么地方?你为何不说?”
叠霞洞主面露一丝尴尬:“我故意不提,还不是怕触到你伤心事。其实想想就知道,关山弓因何得名?那处秘境,咳咳,当然就是关山境嘛。”
叶霁抓住李沉璧手臂,倾身剧烈咳嗽起来。
“师兄!”李沉璧忙托住他后颈,将他脑袋轻轻放在肩上,不断拍抚他后背,脸色却阴沉了下去。
不顾叠霞洞主的惊愕注视,李沉璧侧过头,嘴唇贴着叶霁的耳朵,低低地问:“究竟怎么了,师兄?”
叶霁喉头发甜,不做声地把血咽了下去。
李沉璧捧起他的脸,拉开一些距离瞧着他。
漆黑美丽的凤目里,除了浓浓的关切心痛之外,还闪烁着粼粼冷光。
在这诡谲微妙的气氛中,叠霞洞主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几次压下,移开视线,如坐针毡。
等他终于坚持不住,要去船头透透气时,叶霁忽然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叠霞。”
叠霞洞主站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叶霁从怀中取出一个樱草色的锦囊,双手捧交在叠霞洞主手里。
那锦囊看似轻软,实则沉重,还带着一丝余温。叠霞洞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双手剧烈颤抖了起来。
叶霁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李沉璧却按了按他的肩。三言两语,将他们如何遇到了已被变成傀儡的关裁,又如何替她解脱、处理遗躯的事说了出来。
叠霞洞主呆若木鸡。
半晌,手中紧攥着锦囊,冲出了船舱。
又过了一会,叶霁才听涛涛流水,送来他痛彻心扉的哭声。
“我去看看他。”拒绝了李沉璧搀扶,叶霁脚步飘虚地走出船舱,手搭在叠霞洞主的肩上。
忍着刺目的日光,叶霁一抬头,便见一条大船逆流驶来,船头灯笼上“玉山宫”三字迎风摇晃,就是一愣。
他先前给玉山宫发了封灵函,想要与他们见一面,互通声气,商议如何应对枫云山庄的阴谋,却没想到对方亲自派船来接,且来得如此之快。
船栏边站立着一位蓝衣少女,正是程霏。她早望见了叶霁,见叶霁目光看来,急忙挥了挥手。
不等两船贴近,程霏便像一只蓝蝶,翩然落到了叶霁的这条船上。
这次相见,程霏脸上却没有昔日的活泼笑容,匆匆扫了眼从船篷里走出来的李沉璧,便开门见山道:“宫主收到了一封长风山苏清霭姑娘急寄的灵信。因不知何故,她的灵信忽然联系不上二位,知道你们在玉山宫地界一带,故请我派代为转达——”
她看着叶霁,一字一句地沉缓道:“漱尘君病危,请叶师兄、李师弟速回。”
第108章 抚生之花
“漱尘君病危!”
听到这五个字, 叶霁耳边似有两把剑铮鸣撞击,终于吐出了那口被他反复咽下的鲜血。
他浑身冷汗,眼前时而发白, 时而昏黑,抬起手下意识要扶住什么, 却扣进了一人温暖有力的五指之中。
借着十指相扣,李沉璧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灵力。
过了片刻,叶霁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半跪在地上,完全沉陷在李沉璧的臂弯中,三个人都在不停呼唤着自己。
他吐出了那口血,身体反倒觉得好受了些, 脑中也清明了不少。
短短一天内,令人愤怒、悲伤、震撼、惊疑的事, 一件件接踵而来,犹如一记又一记重锤, 要狠狠把他敲碎。
叶霁隐隐觉得, 自己长久以来,其实都像是活在一层蚌壳的保护之下。
而如今,有人要砸碎庇护他的蚌壳,试图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挖出来, 曝于天日, 握在掌中。
李沉璧声音带颤, 低切地道:“师兄,我这就带你回家。”
看着他潮湿担忧的双眼,叶霁暗自握紧掌心,想, 就算是这样,我又怎么能流露出这种脆弱之态?我难道就要从此心灰意淡,再没力气保护好我身边之人了么?
深吸一口气,叶霁慢慢站起身来:“我要去找紫云真人,请他救师父。”
程霏见他恢复,松了一口气,竟露出了一丝微笑:“紫云真人是当世最好的仙医,你能想到他,我们难道就想不到么?别着急,紫云真人得到了我们传的消息,已经在前去长风山的路上了。”
·
分别之时,程霏执意弄来了一辆灵驹马车,要叶霁二人坐着这奔行如飞的载具回去,理由是叶霁接连吐血,身体不适合再御剑了。
对此,李沉璧一万个赞同。他早就看出师兄虽然表面不显露,其实内心已经焦急到了极点,要是再发狠御剑,岂不出事?
叶霁拗不过二人,加之灵驹马车的速度并不逊于御剑,只好道谢答应。
出发之前,叶霁忽然掀开车帘,叫住了程霏。
“策燕岛的结界,日后就要靠玉山宫多留心了。”
叶霁压制着内心的痛楚,尽量平静地道:“我师父的身体,恐怕再撑不住多久。他一旦……他的结界便维系不了稳定,若我不能分身过来,玉山宫需得看护好策燕岛,别让岛上的妖魔再次流窜人间。”
程霏郑重点头道:“叶师兄放心,这是我派份内之责。”
叶霁最后对程霏淡淡一笑,表示告辞。
灵驹马车在细雨洒落的大道上飞驰远去,须臾不见了踪影。
二人抵达长风山时,已经接近日暮。
叶霁和李沉璧一前一后,沿着长长的山道急纵。两岸悬崖,山道险窄,这条路也不知走了几千遍,却从没有哪一次走得这样煎熬漫长。
隔着两丈的距离,李沉璧看着前面忽飘上下的衣摆,冷不丁出声叫道:“师兄。”
叶霁身形微顿了顿:“怎么了?”
李沉璧轻声道:“你慢一点。”
叶霁没搭腔,也没有慢下去,连李沉璧几次伸来牵他的手也没有回应。
李沉璧目光一沉,习惯性就要嗔作,却忽然转念过来,默默跟在叶霁身后。
漱尘君被安置在一处闭关修养的幽静灵洞中,几个大弟子肃穆守立在洞口,当看见叶霁和李沉璧满身风尘地出现时,所有人灰淡的目光同时亮起。
苏清霭急趋几步,迎上叶霁,语速飞快地道:“师父不日前忽然深陷昏迷,体内灵力几不可察,脉搏也弱如游丝。神坛里他的那盏魂灯,先是无风摇晃不休,后来光焰锐减,只有黄豆大小,吓坏了守护弟子。紫云真人比你们早到半日,现在正在洞中为师父续命……”
不等她说完,叶霁就如一阵风掠进了灵洞。
山洞里阴凉如水,叶霁快步走入深处,好像踩进了一潭凉凉池水,脚步渐渐胶着。
耳后传来细微的风声,知道是李沉璧跟上来,叶霁渐渐定了脚,转过头,目光哀戚的看着他。
李沉璧从没见过他这样悲伤的神情,心头一扯,柔声道:“我在呢,我陪着师兄。”
他上前一步还要安慰,却被叶霁不做声地一把抱住。
叶霁用力抱着他,在他颈边深深呼吸。一刻后松开了手,转而握住他的手腕,向灵洞最深处走去。
李沉璧被他紧牵着,像是夜行鬼路的人抓着身边唯一会喘气的陪伴一般,这种微妙的被依靠感,让他又是欣慰又是难过,五味杂陈。
灵洞中的石室环环相扣,最深处的一间里,仅有一张石床。
叶霁走进去,漱尘君就坐在那张石床上,长发垂落,身披白衣。
无数的金线从他身上穿过,在空中微微游动。
漱尘君如一只待死的白蝶,静静栖在一张金色的网中。
更为奇异的是,十几株淡金色的花朵,从漱尘君肩膀、后背、掌心、膝盖长出,花瓣颤动一呼一吸,好像是从他血肉里生长出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