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寻声而望,立即有人惊呼出声:“善渊道长?你还活着!”
善渊子掸掸衣上的血泥,朝那人拱了拱手:“多谢挂念。贫道在一线天里被傀儡袭击,九死一生,捡了条命。”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尖利:“与我一同入山的道友们,只存了二分之一,剩下的,都横尸于南门附近一线天中!那里地势太狭,密密麻麻的傀儡挂在山壁上,活人夹在山壁里头,只有挨打挨杀的份,什么也看不清,脚下的血流得能把断肢碎肉冲走!可怜那些豪杰们,万里奔波救急,本是出于侠义,却这般惨死——漂星楼这是算计死了我们,不准备给修仙界留活路啊!”
说完,泪水纵横,号啕大哭。
众人被带入了那黑暗绝望、血肉横飞的地狱景象中,个个张口瞪眼,没了章法。
与善渊子一齐逃出来的人,抽泣声此起彼伏,也跟着捶胸顿足、抹泪大哭。
赵菁皱着眉头,长欸一声:“眼下局势,漂星楼确实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但只要万众同心,谁说就没有活路可走?善渊道长,现在可不是闹得大家心灰意冷的时候啊!”
说着,睨了他一眼。
善渊子嚎了几声,便收住了:“是贫道想得左了。那会儿一线天的局势已经毫无指望,但枫云山庄及时赶到,不是照样带我们逃得生天?”
他面向赵菁,长拜了下去,运起十二分内力,洪亮地长喊:“请赵菁公子做临时仙盟之主,今晚带修仙界走出一条活路!”
四周寂静了片刻,众人面面相觑,下一个响亮的声音随即接话喊道:“请赵菁公子做仙盟之主!”
相同的话语此起彼伏:
“——请赵菁公子做仙盟之主!”
“请赵菁公子做仙盟之主!”
“好!今夜咱们被杀得落花流水,就是因为没个主心骨!
“赵公子有勇有谋,枫云山庄实力雄厚,我们门派就跟着赵公子出力了,吃不了亏!”
“从此以往,我们就成立个仙盟,选一位盟主,又有何不可?灾祸时统一调度人手,不听令的门派加以惩罚,保管不会出这么多事!”
“这个主意好……”
赵菁在鼎沸的人声中,唇角扬起,语气却是为难:“这个……大家风雨同舟,何必分谁是主呢,况且赵某人资历甚浅,我看万流岛主或是梁盟主,都比在下合适得多……”
万流岛主的声音,冷得像铁:“要立仙盟,我不赞成。推举什么仙盟之主,更是荒谬!我们是正道,不是邪教,天下门派各得其所、各安其分,从来不论什么谁主谁从!”
一些稀稀落落的声音,附和着他的意见,却在沸腾中被淹没了下去。
梁归璞也道:“成立仙盟的事情,鄙人也觉得过于仓促了。现在大家是被危急情势吓住了,等日后冷静下来,再细细商议——就在我玄天山,筹备一场百家集会,如何?
善渊子道:“那是日后的事。眼下咱们拼的就是能活到日后!推出一个得力的门派临时带头,这难道不是题中应有之义?”
在一片“那就推举枫云山庄”的嚷叫声里,上官剪湘目光有些愤郁,侧头对苏清霭道:“原来枫云山庄的算盘,打的是这个响。今夜选了枫云山庄带这个头,回头百家集会,选仙盟领袖,还能选出别的门派来?”
苏清霭轻哂:“怪不得一来就要将长风山一军呢。是怕我们今夜功劳太大,盖过了他们。”
善渊子这时已站在了赵菁身侧,正对着众人慷慨陈词,该如何如何听令于枫云山庄安排,红光满面,刚才那副悲沉痛切的模样早已不见踪影。
他正唾沫横飞,忽然眼中精光一闪,抬手一指,喝问:“长风山诸位小友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呐!”
众人纷纷转过身来,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里,苏清霭昂然说道:“山洞中还有许多重伤者,照应他们的人手太少。仙门百家被困在翻雪谷中,大家都聚在这里说话,无人观测山谷一带的情况。四面八方,又有许多怨鬼向这边涌来,要时刻清理。这三样事,正是长风山要去做的。”
她说话时不疾不徐,清亮冷冽,十分明晰。
万铮道:“怎么忘了我?师父和我也是要一道去的。”万流岛主缓缓颔首。
默不发言的薛白槿,正看着手里一柄新炼得的螭龙角刀,留恋地拂拭了下刀锋,吩咐:“乘寿门弟子,随我一道策应长风山。”
“——是!”
“哦?”赵菁的目光,幽幽扫视了他们一圈,“看来长风山另有主张,要分头行动了。敢问一句,你们叶霁仙君这时在哪儿啊?”
上官剪湘冷笑一声:“怎么,我们长风山做事,需要向你赵少爷报备?我们可没承认你做这个仙盟之主。叶师兄有重任在身——”抬手一指远处狭间的红光,“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他在哪儿,正做什么。难道还和赵少爷一样,闲磨嘴皮么?”
他断然喝道:“我们走!”
赵菁额头青筋直跳,回头一瞪。善渊子骤然拔起嗓音:“叶霁只怕是回不来了吧——谁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长风弟子们正要离去,脚步齐刷刷停住。
威压骤然加身,善渊子咽了口唾沫,拉长了语气:“漂星楼余孽就在玄天山,叶仙君不打算会会自己的老同门,续一续香火情?”
“住口!”“找死!”“血口喷人!”
长风山众人不约而同按住腰间灵剑,双目蕴含着怒火,似乎只要领头的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拔剑而起,将这出言不逊的鸟人斩成肉沫。
经善渊子喊出,人们都被提点起了这件事,心绪更加地不安宁。有看不惯枫云山庄做派,打算和长风山一道行动的人,也变得踟蹰不定,默默地折回了人群中。
“梁盟主,叶霁已经去了渡冥狭间?”
“万一叶霁和漂星楼是一路的……这,这结界也不放心让他铸造啊!”
“他身边那个有屠龙本事的师弟,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这两人同时不见踪影,我真有点怕呢!”
许多尖锐刺耳的声音夹杂其中,直闹得人人惊疑,个个惧怖。
上官剪湘气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还生出了点超然的心境。
他瞪了一眼唾沫横飞的善渊子,又鄙夷地扫过脸色肃然却绷着暗笑、表情怪模怪样的赵菁,转过身,对怒气填胸的弟子们说道:“我们长风山,一向说得少,做得多,几百年来,人人都敬重我们。我们从不求别人认可,也绝不亏半分心,就算偶尔冒出小人想向咱们泼污水、抹脏尘,长风浩荡自能扫清吹尽!”
在他这番话下,长风弟子们双目灼亮,洪声齐应道:“是!”
金石相撞的应话声里,苏清霭转过头与上官剪湘对视,露出了一个坚定又忧虑的微笑。
“他们孤立我们,正好不必听枫云山庄掣肘号令。”苏清霭轻轻地说道,“只要师兄和沉璧铸好了结界,怨鬼危难解除,就什么污蔑都洗清了。要沉得住气,相信他们……”
一道雪亮的光芒,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划过她眼前。
那破风声逼近时,苏清霭已经觉察,说话戛然而止,上官剪湘猛把她一推。
那雪亮光芒唿哨着从她眼前掠过,“簌”一声后,人群里正激烈谈论的一人,忽然栽翻在地。
那人死死握住脖子,双目爆睁,直挺挺踢蹬翻腾,喉咙发不出一点动静。忽然七窍里喷出血来,溅起老高,人却像一截被风化的木头,一动不动了。
众人还未平定惊魂,山谷中像有许多人同时吹起哨子,破音尖锐的声音从四处响起。
一股霜风穿掠山岭,吹得满山谷的树影乱摇,若隐若现似真似假中,数不清的黑袍魅影从树影间出现。
“它……它们来了……”有人已经软跪在地,几乎呻吟一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