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眉心一跳:“难道不是?”
纪饮霜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星玉短剑是什么样的法器,三千怨魂的滔天怨气积淀其中,一朝同时冲破禁锢,与你灵气相撞,你以为凭你血肉之躯能承受得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去试。”
“星玉短剑和我神念相连,千钧一发之际助你毁了它的,其实是我。”
叶霁的双目睁大,半晌,只是问道:“师叔怎么知道我要毁剑?”
纪饮霜轻蔑一笑:“唐渺那不中用的东西,怕你死了,我会杀了他,于是用我与他之间的血纽,火急给我传讯。”
叶霁深陷沉思,缓缓道:“血纽……原来唐渺是这样借助你的力量,操纵傀儡的。我本以为这个局是唐渺的计策,原来,其实还是师叔操刀更多。”
纪饮霜并不满意他的反应,眼下已对这些事毫无兴趣,道:“你受了不小的冲击,虽然灵海空竭,经脉却还完好。”
叶霁笑了笑:“那我果真幸运。”
纪饮霜道:“我刚才说过,要认这笔账。若不弥补你,只怕你一时一刻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叶霁垂眸叹道:“这件事,我并不需要师叔弥补,我们之间又何止这一件——”
纪饮霜将手压住他嘴唇,眼中再一次染上薄怒。
他伸手用力握住叶霁双腕,叶霁只觉得被两只冰冷铁枷一左一右拷住。
纪饮霜道:“你灵海空了,我便弥补你,替你填补圆满。但你如此不肯听我的话,一次又一次惹怒我,我也要罚你,这是你‘咎由自取’。”
叶霁尚未反应过来,忽然一股极大的灵流冲入经脉之中,宛如奔腾急冲的江河,凶狠地冲刷着河床,虽灌溉了干涸土地,也卷得泥石乱飞剥落。
叶霁毫无准备,发出了一声痛到极致的惨叫。
他叫过一声便咬紧了牙关,冷汗如雨落下。
纪饮霜毫无怜惜地将灵力灌注入他的身体,叶霁只觉得全身经脉都要裂开,伴随着剧痛,五脏六腑如同走火入魔般翻江倒海。
他知道纪饮霜绝不会杀他,传输灵力只要不把经脉撑破,他甚至不会受伤,但这个过程却暴烈无比。
纪饮霜打定主意要“罚”他,叶霁意识模糊之中,生出一线倔强,牙关咬碎也绝不露出求饶之态,竟连一声闷哼也没发出。
纪饮霜道:“你求我一声,我就罢手。”
叶霁双目茫茫地看着头顶的枝叶飘旋,长久不语,就连纪饮霜不甘地一口咬在他肩上,也察觉不到额外的疼痛。
不知过去多久,叶霁的痛楚渐渐麻木,被冷汗浸透的四肢中,重新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流动。
他睁开双目,纪饮霜的脸出现在上方,无情绪地道:“一次性全盘接受他人的灵力,对你无益。等这股灵力与你相融了,我再为你输送剩下的。在这期间,你若不听话……”
叶霁感受到体内的灵力结成一团,堆积在灵海丹田中,沉沉坠坠,虽热暖却十分不舒服。
他撑起手臂,盘膝坐起,想运行周天将灵力导入经脉,纪饮霜却抬手在他颈后一按。
“睡吧,”纪饮霜将他身体放平在榻上,淡淡道,“我来帮你。”
叶霁这一觉沉眠,又不知过去多久。
期间,他隐隐感到周围经历了几次震荡,似乎极远处有人在翻搅风雨,但却无法醒来。
再睁开眼,只见头顶花叶飘落下来极多,纷纷堆叠在他身上,像一张粉绿杂驳的香毯。
纪饮霜不知去了何处,叶霁坐着出神片刻,忽然伸出手掌,平平一推,一股灵风随心所至,从他袖下吹荡而出,将落满花叶的木榻扫得一干二净。
叶霁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呆坐了一会,站起身四处走动。
纪饮霜应当不知道他醒了过来,他环视四周,见除了巨木笼罩下的这片地方,有流水落花草地木榻外,其余则是茫茫一片虚空。他所站之处,好比一座孤岛。
这一副奇景,就像是在一片黑暗中,纪饮霜独独为他留了盏灯一样。
叶霁不禁想,在师父的记忆中,师叔因无法驾驭造境术而走火入魔,可此刻他所见到的,却是他犹如造物主般随心所欲的神通。
纪饮霜确实把关山境变成了他掌中之物,随意揉捏变化。
可这一切的代价,便是如他自己所说,肉身与关山境融为一体,再也无法从其中剥离了。
……若是师叔想要离开此地呢?
那么就只有舍弃眼下这副肉身?
他的新肉身,又能从那里得到?
叶霁抽了口冷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冻结。
他心事重重地转身,纪饮霜正坐在木榻上看着他。
他骤然出现,像水汽一样无迹可寻,叶霁暗吃了一惊,纪饮霜拍了拍身侧木榻:“过来。”
叶霁迟疑了一下,走到他身侧。刚一靠近,便觉得纪饮霜身上冷得出奇,叶霁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未息的杀气,像把未收鞘的利剑。
纪饮霜语气还算温和:“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叶霁如实答道:“就在刚才。我一醒过来,师叔就回来了。”
纪饮霜沉默了一会:“你可听到了什么动静?”
叶霁神情一动:“没有,我睡得很沉。师叔指的是什么动静?”
“不必管,怕你睡得不好,我随口问问。”纪饮霜眸沉如水,虎口掐在他腕脉处,“还有哪里不适?”
被强注灵力的剧痛滋味一闪而过,叶霁肩膀不自主绷紧,神情却很自如:“一切都好。”
纪饮霜点了点头:“你入睡之前,我将你的灵海填补了一半,引导灵力流入你周身经脉中。灵力一旦开始运转,后面自然生生不息,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来教你。”
叶霁淡淡一笑,说道:“多谢师叔。”又有些好奇,“师叔不怕我完全恢复了修为,和你打一架么?”
“随你打。”纪饮霜哼笑,“打几架怕什么,过去我不常陪你拆招练剑?你就是把天打穿,把地打烂,总归逃不出这里。”
叶霁赞同道:“师叔说得对。”
“小霁似乎听话了不少。”纪饮霜注视了他一会儿,“我先前教训你,果然起作用了?”
叶霁“嗯”了一声:“我让师叔发怒,的确不该,挨了师叔一场教训,也确实疼痛难忘。就像师叔说的,今后日子还长,我和师叔总不能一直争吵下去。”
纪饮霜看了他许久,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滑动:“……若不是我明白,你根本不怕这点痛楚,就差点信了你。”
“世上无人不怕疼,”叶霁叹道,“师叔,我只是比较忍得住。”
纪饮霜道:“你不仅能忍,对自己也不留情。他们都说你光风霁月,却不知你比任何人都爱剑走偏锋,刀口舔血。”
“坠楼而死之人,若有机会,决不会跳第二次。溺毙而亡之人,若有机会,下辈子不会再靠近水边。”
纪饮霜轻声道:“可你却好像怎么都不会怕。自爆过一次,下一次仍旧毫不犹豫。你若是个恶人,这世上只怕没人不谈你色变的。”
他端详着叶霁的脸庞:“小霁,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是怕了我?你若变得乖乖听话了,要么你心里正打着什么算盘,要么就是你有了更害怕的事。”
叶霁已无心去听,只因地面再次摇动,不断掉落的花瓣,凝滞在空中,一朵朵散成飞烟。
巨木树冠上的花朵枝叶,肉眼可见地变少,蒸散成为缕缕烟尘,露出了原本枯黑的枝干。
叶霁看了看纪饮霜的脸色,就明白这一切并不在他控制之中。
落花一朵接一朵打灭,发丝下沉寂许久的红线,在此时竟如呼唤着什么般跃跃跳动,叶霁一个悸颤,心开始剧烈地狂跳了起来。
纪饮霜侧头去看他的神情,眼中光犹如粼粼鬼火,寒冷到了极点。
“你熟睡时,他在外面,与我耗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