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使吐血,也战意不减。他像是永远不会累、不会伤,高高扬起手掌,用分拨江潮的气势,朝地面重重拍下。
风流被他的灵息吞噬,遮蔽天幕的飞灰被朝两侧“推”开,清出了一条路。
李沉璧麻木地提起剑,眼睛却忽然睁大了。
叶霁就站在他眼前,两人相隔咫尺。
李沉璧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蓦地涌出一丝潮红。
叶霁朝他伸出了手:“沉璧,过来。”
李沉璧猛地飞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叶霁只觉得骨骼都要被抱碎,嵌融进对面的血肉中。
“师兄,师兄,”李沉璧如在梦中,语无伦次地呢喃,“我好想你,我太担心了,太好了……”
叶霁嗅到他身上的气息,血腥杀息之中,混着淡薄的熟悉幽香。忍住心中酸涩,声音十分冷静:“我们走。”
李沉璧泪水涟涟地从他肩上抬头,眼底血红触目惊心:“我要先杀了纪饮霜!”
叶霁猛地将他推开:“那你就和他留在这吧!”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李沉璧从未被他用这样冷酷凶狠的声音喝斥,犹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下,痴痴地站在原地。
叶霁身轻如燕,修为虽损,脚下却飞掠得极快。眨眼间,他的背影只剩下渺渺一点。
漱霖剑的光芒跃动不息,李沉璧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师兄受了伤。有外伤,内伤更甚。
他压不住对纪饮霜的强烈杀意,却更放不下对师兄的牵挂惊忧,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终于召剑回鞘。
叶霁耳畔寒风吹动,仿佛又听见纪饮霜最后的话——
“五日之后,你若选择留在那小子身边,不回关山境也没关系。我保证第六日,你一睁开眼,我们就又相见了。”
叶霁渐渐放慢了步伐,身体被人从后方抱住。
如他所料,李沉璧很快就追了上来,脱下外袍裹住他冰凉的身躯,背了起来。
背起叶霁的那一刻,李沉璧感到有柄小刀在自己心里划下了一道,流出热热的血。
——他怎么瘦了?
叶霁按住他肩膀,无力地道:“放我下来,你之前消耗了太多力气,我自己走。”
“我不累。”李沉璧听他流露关心,心脏剧烈地抖了一下,哽涩着扯出一缕笑容,“我一点也不累,我终于找到师兄了……我太高兴了。”
他抱住叶霁的手更紧,埋头赶路,眼泪却一颗接一颗,砸在叶霁手背上。
“随便去哪儿,不回长风山。”叶霁默默攥紧了五指,疲惫地道。
李沉璧微微一怔,顺从地答应:“好。”
“都听师兄的。”
第140章 见卿犹怜
叶霁的虚弱之状, 在伏在李沉璧背上时,渐渐显露。
玄天山的落月崖前,他周身灵力顷刻间一散而空, 即使保住了经脉,对修仙之人而言都是一场浩劫。
后来纪饮霜为他强灌灵力, 因存了惩罚之心,手段粗暴,给他的灵力虽丰厚,却积淀在脉中,还未能真正与他完全相融。
身病心忧,叶霁坚持了许久,终于在李沉璧背上全然放松, 嗅着他颈间气息,昏昏沉沉。
李沉璧不用回头也能察觉他的疲惫, 忧心如煎。终于耐不住,要停下来为他输送灵力, 却发现师兄已枕在他肩头悄无声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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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璧带他去了一座藏在山坳中的清幽小院。
这里又静又隐蔽, 在竹树环合之中不显山不露水,李沉璧用重金向小院主人买下了这个地方,带叶霁在这里休养。
叶霁醒过来时,一缕月光照进窗户, 李沉璧正枕在他身侧, 手臂紧紧环抱着他, 是个全然把他护在怀里的姿势。
李沉璧似乎刚刚才睡去,眼角挂着未风干的泪痕,湿红如一抹胭脂。微蹙着眉,睫毛颤动, 握着他一只手,在睡梦里也十分不安稳。
叶霁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从第一眼见到李沉璧开始,叶霁就觉得这孩子可怜。
那么小小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无人照管,最父疼母爱的年纪,却和鸟兽为伍,很可怜。
于是他把李沉璧抱回了长风山,从此便见他无处不可怜。
他习武时磨破了手指、摔破了膝盖,可怜。
他总是无缘由地发热,可怜。
他哭时梨花带雨,可怜。
叶霁甚至觉得李沉璧皱一皱眉头,生一生闷气,都是很可怜的。
李沉璧向他表白心意后,叶霁曾无数次地想过,自己对他是不是爱呢?
他怕这不是李沉璧所渴求的情爱,怕混淆了真正的感情,一旦日后幡然醒悟,会同时误了两个人一生。
在枕草坡找到失意大醉的李沉璧的那一刻,叶霁终于在心脏剧烈的刺痛中,醒悟了过来。
他这一辈子救过的无数人里,有不少命运凄惨的,他虽同情这些人,却不会连他们皱皱眉头、变变脸色,都令他心疼难忍。
能让他产生这种强烈又奇妙的感情的人,他对这人若不是爱,那就真的怪了。
他终于明白过来——不是因为他可怜李沉璧而爱他,而恰恰因为他爱李沉璧,才会觉得他处处可怜。
李沉璧在梦里好像也能听见他的呼吸,眼睛还没睁开,就将他的手捏得更紧。
等睁开眼后,和叶霁醒得炯炯的双眸对视,墨玉似的眼珠滚了一滚,又弥漫上水雾。
叶霁抬手把他眼睛遮住了:“怎么醒来就哭?还是闭上眼吧。”
李沉璧将两只手都覆在他手背上,遮住了自己的脸。叶霁感到掌心被打湿了一片,听见了他鼻腔里浅浅的抽吸。
叶霁心里又跃动出那两个字。
可怜。
李沉璧控制不住泪水,没等来叶霁的半句安慰,心中便觉得有些慌乱。
掌中一空,叶霁连手也抽了回去。平躺在他身侧,扭头看窗外沐着微光的山色。
李沉璧撑起半边身子,将他的脸捧了回来,手指轻碰他脖颈间的伤口。
叶霁全身衣物更换一新,肤发透出一股湿润的淡香,便猜到李沉璧已经将他里外每一寸都仔细检查、洗沐过。脖上传来冰凉清香的气息,知道李沉璧在抹药,便一动不动地由他摆弄。
李沉璧将药瓶一放,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唇齿相交,呼吸炙热紧促,李沉璧,捧着他的双颊,将额头紧紧的抵住他。
他唇舌温暖柔软,叶霁下意识回应了两下,忽然心弦一跳,侧过了脸。
李沉璧已经浑身僵住了,眼睛慢慢睁大。
师兄的脖间有伤,嘴唇也有伤。躺在他身边时,李沉璧犹如自虐一样盯着这些伤口,盯得眼里心里都要流血来。
现在他舔到了师兄口腔里的伤口,很深很多,稍稍触碰,便会尝到苦涩的血腥味。
叶霁鼻息间轻轻叹了一声,拍了拍他后背。
“师兄,我一定要杀了他。”李沉璧说道。
叶霁抬起视线,李沉璧眼底如同一片冰原,藏着几万丈深的冻土。和他目光一接,冷色迅速消融了下去,忍着声音的颤抖,控制不住地质问:“他对师兄都做了什么?他这样对你,是什么意思?”
叶霁一时无言以对。
他的小师弟是何等的敏锐聪明,直觉又远超常人,纪饮霜那份露骨的爱欲和占有之心,李沉璧大概在不见其人时就已猜出了七八分。
李沉璧问的不是纪饮霜的心意,而是纪饮霜既然对他有情,为什么又做得出这种伤害之事。
毕竟对于李沉璧而言,伤害自己喜爱之人,这简直是天下最无法共情、最无法理解与饶恕的事。
叶霁回答不了他,等李沉璧小心翼翼上完了药,才说道:“你不要再去招惹师叔。”
李沉璧什么也没说,轻柔地一下下亲吻他的嘴角,叶霁却见到晶莹如链的泪水,不断从他颤抖紧闭的长睫间渗出。
叶霁身上带着从关山境浸染的寒气,李沉璧尽力地去捂热他,渐渐的两人之间仿佛怀出一簇温暖的火焰,烤着他们的身体。
李沉璧道:“我知道在玄天山那时,师兄耗尽了灵力,但师兄还活着,还有我,什么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