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彻底无法,只能一遍又一遍闭眼仰头,李沉璧一面亲吻掉他脸上的汗泪,一面执拗地把他按入极乐的深渊里去。
李沉璧并没有折磨他。
凭心而论,叶霁觉得这不是一种折磨, 而是让他灵魂都被燃烧起来、飞旋入云端的前所未有的——快乐。
李沉璧几乎是用尽了一切办法和手段,想要扭转他的心意。
在这件事上, 李沉璧似乎有一种极强的天赋,当初他第一次对叶霁下手, 就能令这铁骨铮铮的剑侠折腰, 更何况如今身经百战。
曾有过那么一瞬间,两人同时飞上云霄,两双湿漉漉的眼睛对视到了一起,心里刹那划过同一个想法:若是就这样同死……
叶霁闭眼转头, 数颗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渗落, 借着这样的时刻畅肆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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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寒风萧萧, 浓厚的树色就像一大群鬼魅,飘摇环饲着这座山居。世上的光亮,仿佛只有院窗内的一剪烛火,和天边的几颗稀淡的小星。
叶霁睡过了一个白天, 直到深夜还醒不过来。李沉璧帮他擦洗干净,换了衣服,又抱着他的身体梳理灵脉。
叶霁身体大损初愈,正是需要与炉鼎双修的时候,李沉璧不敢怠慢,认认真真梳理了几遍,感受到他体内灵力运转已几近恢复全盛,才无声地透了口气,露出一点点笑。
握着叶霁垂软的双腕,李沉璧脑中忽然闪动了一个念头。
如果,我废去他的修为,或折断他的手脚。
师兄是不是就能一辈子依靠我,哪里也去不了?
折断了师兄的手脚,我能照顾他一辈子。
同样的事,纪饮霜能做到么?
李沉璧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听见心中有一只被囚禁的恶兽在磨牙吮血,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离师兄太近了,只要一个恍惚,就能把他折断在自己怀里。
李沉璧立即离开床榻,冲出了门口。
冬夜的寒风一下掀起他的额发,李沉璧又大梦初醒地折回来,给叶霁仔细掖好被子,把他脖下压着的长发轻轻梳出来,摆在枕旁。
他又嫌灯焰太晃,遂弹灭了,把一颗光芒温柔的夜明珠,隔着帘子放在叶霁床边。
做完这些,李沉璧才一步一步地走出屋子,坐在了廊檐下。
四只小竹猫精神炯炯,轻轻呜叫着,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不断舔舐他垂在地上的手。
李沉璧很少摆弄这些灵巧古怪的猫儿,尽管它们喜欢贴他,把他的芥子盒当窝睡,偶尔在里面打得不可开交,李沉璧竟也耐着性子照料它们,纯粹是因为叶霁喜欢。
除了叶霁之外,李沉璧很少在这世上喜欢过什么。就算对什么东西产生了点特殊的偏爱,也是因为叶霁——譬如,如今李沉璧最喜欢的花,就是芍药。
明明是冷均池和元涯神女的后人,两条神异强大的血脉在同一个人身上汇聚,李沉璧却偏没有任何野心。
他从来不想为那些莫名奇妙的非,作那些没有意义的歹。
他只是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并希望那个人能同样的——甚至不必同样地爱自己。
这点不算野心的冀求,放在世间的痴情儿女身上,压根不算什么。
毫不过分,天情天理。
可偏偏不能如愿。
李沉璧在廊下风鸣声中坐到了天明。
其实还不算天明,天幕只是稍微亮了些,像是墨池里倒了些清水,把夜色掺淡了。
叶霁醒过来,就透窗看到了这样的天色,坐起来时,一条藤蔓如蛇一样游上来,绑在他脚踝上。
叶霁一路绊着这条“锁链”走到门口,李沉璧已经站在那里,把一件披风裹在他身上:“师兄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叶霁对他微微一笑:“我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有灵力护体,就不觉得冷了。”
李沉璧小声道:“是我的功劳。”
“是,”叶霁招手让他一起坐在阶下,清晨凉冷的空气浸着两个人,“当然是你的功劳。”
肩上一沉,李沉璧轻轻将头靠了上来。
“师兄为什么不要我了?”
听他开口便是这句,叶霁眉峰一蹙,轻叹:“沉璧……”
李沉璧伤心又茫然地道:“别再惦记那恶贼了,好不好?他不是什么好人,对你也不好,师父不会答应你和他在一起的。师兄要是嫌我做不了你的道侣,至少也比他要强,我宁愿杀死自己也不会伤害你。师兄把我拴在身边,当个炉鼎也罢,做个玩物也好,别去找他。我……我今后再也不烦师兄,再也不任性了。”
他轻轻地抽泣起来:“我想了很多事,我以前总是惹你生气,闹得不可开交……我还……总是强迫你。师兄并不真的爱我,情有可原,我不怪师兄骗了我。可我是真的很爱师兄。”
“我不能放你离开。”李沉璧说道,“我曾经问过师兄,情刀爱剑可以杀人,师兄手里就有这把剑,会不会用来杀我。现在,我还想再问师兄一遍——”
李沉璧将屋内的漱霖剑召来,拔出雪亮锋刃,推到他手中:“师兄是真的要杀了我么?”
叶霁被他带着握住剑柄,曾经的梦魇情境一下扑到眼前,寒风掠面般一抖。李沉璧立马感觉到了,眼中万千情绪,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刹那的震撼和悲辛过后,叶霁平静了心神。
“李沉璧,”叶霁摸了摸他眼角,似叹似怜,“我最不赞同你的一点,就是你总想把命交付到我手里,让我为你的一切事负责。为什么?你不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么?我自己的命,是从不肯交在别人手里的。”
李沉璧发着怔道:“因为我爱——”叶霁打断:“那也不该是理由。”
叶霁摸向脑后,勾出了那根连结二人的红线,绕在指上。
“你为了牵绊我,就这么把自己的命脉绑在我身上。”面对李沉璧惊愕的脸色,叶霁淡淡一笑,“真当师兄不通晓这些术法么?你从魂魄里扯出一缕,通连着你最深处的神识,沉璧,若我真对你起了歹心,只要在我这端燃起一星火花,就能一路通畅无阻地焚烧你的魂魄,把你的识海变成一片火海。”
李沉璧不断摇着头,说道:“师兄不会这样对我的。”
叶霁柔声道:“你这样做,不仅是因为我不会这样对你,更因为你把一切都压在了我身上,包括你自己的性命与安危。”
“你自幼在我身边,我名为你师兄,其实更是你的师父、你的兄长。我带你寒暑习武修道,对你关怀备至,凡我能给的、能教的,无一不倾注在你身上,即使最后你没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一代仙侠,至少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若是到今日你依然无法自立,学不会悬崖勒马,不懂得好聚好散……那么我,已经尽力而为。”
叶霁又无声地透了一口气,错开了目光:“沉璧,我并不欠你什么,你明白么?”
他不再看李沉璧,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剑在手指上一割。
鲜血瞬间涌出,指上的灵魂红线混在一绺青丝之中,被一齐利落割断。
李沉璧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猝然睁大眼睛,双目失去神光,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恰好一缕寒风吹来,叶霁张开手掌,让那一团沾了血的丝发随风扬去了。
他横抱起瞬间断了意识的李沉璧,走入屋子。脚踝上的藤蔓消失了,叶霁步伐很大,走到床边把人轻轻放在褥中。
合上李沉璧双眼后,叶霁掌心放在他额前,以灵流涓涓安抚他的识海。
李沉璧不可方物的美丽面容,白透如寒冬月光,眉心始终无法舒展,仿佛藏着没有尽头的伤心。叶霁将他上身抱起,像小时候那样搂在自己怀中,脸颊贴着他的额头。
这么多年里,叶霁时常会想起那个半夜拿着蜡烛,悄悄溜入他屋中的小沉璧。
那一晚他睁开眼,看见了烛火里李沉璧皎洁如玉的脸,一瞬间想的是——这孩子的眼睛,可真亮真美啊。
那时,叶霁板着脸问:“为什么不睡觉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