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待在他的身旁。”荣先生言简意赅地说,“只要我离开他一步, 他就会死。就像你手中的这朵花离开我, 很快就会枯萎。”
“好吧,看起来你被自己的责任困在了这里。”谢云逐问,“你作为一个掌管生命的神, 在犹豫是否要赐予他死亡?”
“元帅是我第一个在轮回中唤醒的人,他与我并肩作战了很多年。”荣先生说, “但直到这一刻, 我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我不知道他会选择继续无知觉的痛苦生命, 还是寻求彻底的解脱。他不会再醒来给我一个答案, 而我被迫要帮他选择。”
谢云逐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心中涌现了一个奇怪的答案:若是过去的自己处在这种活死人的状态下,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解脱吧, 毕竟都失去自我意识了, 还能称为“活着”吗?
但是现在,他却会给出一种完全相反的答案:他会选择活下去——因为有弥晏在,这孩子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想办法来救自己, 所以只要活着,那么未必没有发生奇迹的那一天。
然后,他就被自己心里的这个答案吓了一跳,闪烁的目光看了弥晏一眼。大概觉得动脑的事和自己关系不大,那孩子正在揪桃花的花瓣玩儿,他可能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竟会如此叫他动摇。
“我会选择活下去。”谢云逐给出了答案,“如果元帅是安桥国民的精神领袖的话,那我觉得他自己也会想要竭尽一切地活下去,他没你那么容易放弃。”
荣先生忧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一些别样的情绪,祂再次说了声“谢谢”,望向他的眼神相当真诚,“这样么,我明白了……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安桥,前往双峰医院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完成任务前,这个世界不会毁灭。”
“嗯,多谢。”谢云逐不觉得自己随意给出的答案能帮到祂什么,但一个神明的帮助不要白不要。
带上自己的安桥,他们很快重新出发。而荣先生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深深地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病床忽然发出剧烈的吱呀一声,那高高隆起的被子底下疯狂扭动抽搐,好像有一个怪物正在分娩。
也就是谢云逐他们走得巧,不然高低要看到这诡异至极的一幕:
半死不活的元帅睁开眼睛,两颗眼球都瞪大到快突出来,脸部的中央出现一条红痕,而且正在越裂越深。
很快,就连被子都被踹到了地上,露出了元帅完全赤.裸的身体,以及身体中央那道裂口——元帅正在从身体的中轴线裂开,缓缓分裂成两个。
这个过程不可阻挡,就好像是有两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两只脚踝,坚定地把他向着两边掰开,身体的裂口越来越大,然而伤口处并没有血流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嫩红色的还未长大的另外半边躯体。看起来元帅似乎不仅是分裂成两半,这两半各自还能生长的为完整的人。
元帅作为一个人类,居然会像伪人一样自我分裂,好像他们只是同一个枝头开出的两种不同的花。
“他们都说我该救你,我也一直这样说服我自己……”荣先生无神的目光并没有看着元帅,而是空洞地看向窗外,那里桃花灼灼盛开,生命正在为祂起舞,“可是我用尽了一切手段,才发现死亡是必然的结局……安桥,你的痛苦该结束了。”
祂终于站了起来,走出了病房。
在祂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仪器上稳定的滴滴声终于变成了一声漫长的“哔——”,分裂到一半的元帅则彻底停止了一切抽搐,深深地陷入了雪白的床单中,他获得了长久深眠的安宁。
窗外的桃花渐渐枯萎,北风吹落,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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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得到了一个神明的允诺,但谢云逐并不敢松懈,还是尽最快速度带着安桥前往双峰城医院。
新都本就已经相当接近目的地,导航显示只需两小时不到,然而在过去的路上他们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从新都到双峰城的主干道上,本来车辆络绎不绝,但是开到一半就开始大堵车。谢云逐探出车窗去看,前路堵得那叫一个结结实实,车流望不见头。
“往前走不通了,您们抄小道吧!”一个士兵挨个敲车窗,“别在这儿傻等了,前面不到半夜闹不完呢。”
“前面怎么了?闹伪人了?”谢云逐递给士兵一支烟。
“那哪能呢?有荣先生坐镇,伪人可不敢在这儿造次。”士兵操着一口地道的新都口音,接过烟先在鼻子前陶醉地闻了闻,“前面是军队里的温和派和激进派闹起来了。”
“哦,军队内讧了?”
“可不是嘛,您看到那些头上缠黑布的没有?那些就是激进派。他们跟温和派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对着干起来,把路都堵了。”
谢云逐寻思这里的士兵都挺激进的,没想到还有温和派,后面还在挪车,他一时也动不了,索性和军人攀谈起来:“来的路上我好像没见过缠黑布的人,都是安桥的兵,怎么就不团结呢?”
“嗐,就是啊。其实大家本来都是温和派,但最近的形势您也知道,伪人都快打上首都来了,十万火急呀!有人就急得坐不住了,说温和派这个‘顽强作战、视死如归’的方针不行……“
“等等,你管这个叫‘温和派’,那‘激进派’的理念是什么?”谢云逐喷了。
士兵微微一笑:“激进派的纲领只有七个字:‘杀杀杀杀杀杀杀!’”
说着,士兵悄悄掏出一块黑布:“其实我觉得激进派有道理,这都什么时候了,杀就完事儿嘞。我打算看看局势,要是激进派占了上风,我高低也要把这块黑布戴上。”
“行,您牛逼。”那士兵意犹未尽还想再唠两句,谢云逐盯准一个空隙猛打方向盘,就从车流缝里钻了出去,拐到了一条小路上。
也不知道荣先生许诺给他的安全时间,有没有把堵车时间算上。好在小路一直畅通,他们总算是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双峰城医院。
军队内讧的事情似乎闹得挺大,连医院外面都有两派的士兵在争吵。谢云逐抱着安桥匆匆进去,耳边还飘过一长串“杀杀杀”的口号。
一上楼,他们就直接被带进了专家门诊。不愧是全国唯一一家医院,医生看了一眼就知道安桥是什么毛病了,立刻安排了病房给他吸氧。这个医院有着大量和安桥相似的病人,很多都是躺着被送进来,容光焕发出去的。
医生说,只要吸上两个小时氧,安桥就能又变得活蹦乱跳了。谢云逐说谢天谢地,他再不蹦起来,我和他高低要躺一个。
此刻,不过是他们进入游戏的第二天黄昏,然而这一路舟车劳顿,谢云逐只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要从天灵盖冒出来了。
他在医院的休息室里彻底躺平,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弥晏殷勤地给他捏肩捶背,明明都走了同样的路,这小子偏偏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哎呀呀……”谢云逐长吁短叹,现在他身体跟块豆腐似的,也禁不住人捏。他就想把小孩卷过来,和以前一样抱在怀里当抱枕——他是这么想的,然而真的把人拉过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似乎总是忽略孩子已经长大了的事实,弥晏也表现出高度的配合性,很乖地缩着身体,像小时候习惯的一样坐在他的腿上,然而那一米八几的分量,很快让谢云逐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你下来……”
弥晏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很抱歉地站起来对他说:“要不我抱你吧,我抱得动的。”
“……这个家以后不会再有谁抱谁。”谢云逐拍拍身边的座位,“用小狗眼看我也没有用。”
弥晏只好悻悻地在他旁边坐下来。他向来坐得正,柔韧的脊背就像一根笔直的竹苗。不一会儿,他就感觉身旁的男人靠了过来,就好像一根柔软的柳条一样,懒散地靠在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