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轮解释道:“只有参与建造奇观, 才能得到神明的恩赐。得到了神赐, 我们才能重新变清楚。像我年轻力气大,干的活多,得到的神赐就多。纺锤奶奶年纪大了, 两个儿子都在战场上死了,所以……所以就这样了……”
显然,他们自己也明白,即使到了白玉京,也需要通过繁重的劳作才能获得神赐——听说那里在建的十二楼五城,那可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工程呢。
即使能活到白玉京,也没人能救纺锤奶奶,她没有办法凭劳动赚到足够多的神赐,其他人虽然同情她,但是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黔首。
事实上很多生活在野外的黔首,曾经都是这样无依无靠的老人。
“阿逐……”弥晏听完这番讲述,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他悄悄拉了拉谢云逐的袖子。
谢云逐知道他想说什么,将那瓶三星的神赐药水从物品栏拿出来,交到他手中,“你自己决定吧。”
弥晏不习惯做那个决策的人,迟疑道:“我吗?”
“你是神,当然你来决定。”谢云逐理所当然道,“不过话说在前面,神对于信徒也有责任,救了一次,你就得管人一辈子了。”
他们就像匠神一样,早晚是要离开这个副本的,到时候这群人怎么办呢?难道放任他们继续流落在荒野吗?
弥晏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做每一个决策都需要那么多的思量,都必须承担后果。他想着谢云逐无论做什么事,都是那样云淡风轻,他好像从来都不会纠结犹豫,他也很少犯错。
可是现在,他把决策权交给了自己。
弥晏思考的时候,那群人就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瓶子看,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渴望——他们过去得到的神赐,是混在酒中被稀释了无数倍的浅淡液体,只有那些最高等级的神使和妃子,才能在重大节日之时,获得这样一整瓶的神赐!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那个高不可攀的银发天神,金眸中流露着悲悯,就这样穿过人群,走到走到坐在墙角的纺锤奶奶面前,单膝跪下,将整瓶药水喂到了她的嘴边。
他还没有想好将来怎么办,但是让他现在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他本就天然地爱着人类。
随着那上天的恩赐流入纺锤奶奶口中,她身上瞬间焕发出了奇迹。那灰白的马赛克方块一点点清晰,口中发出的惊喜叫嚷也越来越像是一个人。
然而她的脸清晰到了某个地步,弥晏眼中的欣慰就变成了惊恐,他终于看清了那奇怪的凹脑袋:两边颧骨的位置向里面凹陷,下巴和脑袋又过分宽大扁平,整个头颅呈现出诡异的沙漏状——
纺锤奶奶的头,是一个包裹着皮肉、生长着五官的纺锤。
人群中一个孩子,用模糊的声音惊叹道:“原来纺锤奶奶长这样!”
纺锤奶奶早已泪流满面,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她的面容在泪水中模糊,好像在水晶中折射出辉光。她张开嘴,发出的却是笑声,嘹亮的、清晰的、就像一个人类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我竟然已经那么老了……是了,上次看清自己的脸,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
周围的那些人,无论本身站着坐着,此刻又朝弥晏跪下不住地磕头,只是比起之前的恐惧,他们此刻表达的是彻底的臣服,口中敬畏地称颂着爱神之名,发誓要永远追随。
弥晏的表情,固定在一个僵硬的微笑上。在这些马赛克人看来,人类长着一个纺锤脑袋,似乎是无比正常的事情,哪怕她的眼睛为了挤进那最狭小的位置,不得不竖起来长,被密密麻麻的皱纹挤压着,随着眨眼的动作两条竖缝一开一合,里面是两颗死鱼般浑浊的眼珠子。
至于她的嘴,由于处在最宽的下巴处,所以被拉得很长很长,嘴角兜不住的口水在往下淌。在任何评判标准中,这都是一张需要被打码的鬼脸。
谢云逐的表情依然是那样冷漠淡定,好像纺锤成精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在刚才,他面板上的信仰值上升了100点,并且还在持续上升中。不管这群马赛克人长什么样,他们的信仰是货真价实地有用。
“起来吧。”神使大人发话了,“别动不动就下跪,我们的教义里没有这条规矩。”
“多谢神使大人!”棘轮利落地站起来,又朝着弥晏深鞠一躬,“现在这座神像实在配不上您的身份。您放心,我们队伍里有百炼城最好的工匠,咱齐心协力,一定给您修建最好的奇观!”
这个精明的男人,显然很清楚“神明”需要什么。
弥晏很清楚,完成任务也好,在这个世界立足也好,他们需要这样一批信徒,以及属于自己的奇观。他微微颔首:“好,那么我们就回百炼城,你们过去失去的,我都会夺回来。”
谢云逐一挑眉,没想到弥晏会这么快就把百炼城当作目标。诚然神明离开的城市会留下完好的基建,能为一无所有的他们打下良好的基础。然而虿神的威胁还未退却,想要占据百炼城,必然会和不友好的邻居爆发冲突。
然而仅仅只是弥晏这一句话,棘轮等人都热泪盈眶,不住地高呼万岁。他面板上的信仰值迅速突破了300。
显然,作为一个天生的神明,弥晏也清楚他的信徒需要什么。
此刻蝗灾已经彻底过境,谢云逐将木门打开一条缝,查看外面的情况。中午的日头正好,天空像是水洗过一般碧蓝澄澈,青草在微风中招摇,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恐怖的事。
那些躲藏在地洞里的黑东西——学名叫“黔首”的——也纷纷冒了头,在地上谨慎地活动。上亿只蝗虫挤成一团,光是彼此碰撞撕咬就死了好几只,全都被黔首欣喜若狂地捡起来,运送到他们的洞里去。还有一些饿坏了的,就这样抱着死掉的虫子,把脸埋在虫腹上狂吃,以至于代表脸的那块黑色像素,都被染成了深绿色。
这些黔首对危险的感知比自己还敏锐,他们既然出来活动,说明这一波的危险已经过去了。
“现在往回走,天黑前就能到百炼城。”棘轮走在最前面带路,他的确是个猎户,在封闭的百炼城,他是鲜少会经常出门走动的人,因而也是唯一认得回去的路的人。
他们没什么行李,唯独那座爱神的泥塑,在信徒的坚持下被一起带走,由青壮年轮流背在背上。沉甸甸的信仰压弯了他们的腰,然而受累者的脸上,却又洋溢着无限的荣耀和幸福。
在路上,棘轮也更详细地讲述了他们逃命的经过:匠神是一周前消失的,蝗虫大军是昨晚来的。趁着夜色,蝗虫飞入百姓家里,三五成群地把人提溜起来,一个个运往西边的万虫国。
曾经匠神在的时候,他们就总是受到虿神的侵扰,只是那时还有一战之力。匠神消失后,他们就变成了桌子上待分割的肉,即使不是虿神,很快也会有别的什么神把他们瓜分走。而且他们也迫切需要一个神来统治自己,这样才能赚取神赐,不让自己沦落为荒野上的黔首。
所以很多人被蝗虫抓了后,甚至都没有怎么反抗,收拾收拾就准备去虫巢重启人生了。这逃出来的十六个人,要么是对匠神忠心耿耿的,要么是不想被虿神统治的,他们连夜奔逃,打算上那传说中的白玉京去。
按照棘轮的说法,蝗虫大军在抓完人后就离开了,运气好的话,他们能得到一个完成的空城,里面房屋井然、粮草充足,还有全大陆最精良的冶炼设备和大量的铁矿储备——假如这些都没被虿神抢走的话。
当然啦,即使敌人没有离开也不要紧,“只要爱神大人您施展神威,别说一个小小的百炼城,荡平虫巢也不在话下!”棘轮无限恭敬地溜须拍马。
弥晏“唔”了一声,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他的笑如同太阳一般温暖明亮,干净的眼瞳好像无暇的水晶。那笑容介于高深莫测和天真明朗之间,非常具有迷惑性。棘轮被他的笑闪了一下,一肚子的话都忘了,转头一看,队伍里所有的女人,甚至是所有的男人都呆呆地在往这儿偷看。